萧泽勇:“喜欢猫?”
安齐呆呆看着玩偶,点头,“小时候喜欢,当时闹着要养一只,不过我这样连个家都没有的人,怎么给它们一个家呢?”
萧泽勇心中一抽。
把盒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许许多多的记忆犹如苏醒一般在安齐脑子里盘旋,这里面大多与他和父亲相关,是他们一家人的回忆。
还有一个很大的盒子,打开,竟然是三个相册。
第一个便是安齐的相册,出生时胖乎乎的,藕节似的胳膊摇晃着,会爬行时眨巴着大眼,好奇的看着一侧,会走路时,打扮得酷酷的还带着小墨镜,大概在5岁之前,安齐的照片很多,粉妆玉砌的小娃娃,每一张都赏心悦目,而伴随着他的长大,照片越来越少,表情越来越严肃,姿势也越来越端正,最近几年照片也基本上保持着一年四五张的样子。
第二个是安齐父母的相册,大概从两人刚刚相恋开始记录,那时的刘凤很青涩,眉开眼笑,没有一点忧愁的样子,那时的安德荣,很儒雅也很青春,眉眼间俱是自信满满,大概那时两人真的很幸福,每次拍照都是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朋友,然而每次都带着浓浓的笑意。相册翻到一大半,才看到两人的婚纱照,都是眉开眼笑带着点羞涩的模样。再到后面,便没有几张了,刘凤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少,表情越来越僵,安德荣也越来越瘦,背越来越驼。
第三个相册是全家福,相册很厚,封面很温馨漂亮,是蓝色背景和三只鹿的卡通画,路爸爸,鹿妈妈和鹿宝宝。然而打开相册,只有前面两页贴了照片,后面全是空白。
安齐抱着相册,说:“这些我想都拿走。”
“好。”萧泽勇应声。
安齐搭起两个纸箱子,将这些分别放在不同的纸箱子里。
直到晚上十点多,两人才收拾好,把所有箱子搬下楼,安齐站在门口,缓缓拉上门,随着门一点点关上,走廊里射进去的灯光一点点收起来,直到黑暗覆盖整间屋子,安齐关上了门,他轻轻转动门把手,咔嚓一声,仿佛也代表着他心里那扇昭示着未成年人的门对他紧紧关闭了。
他头顶的大树倒了,从今以后,他将会在风雨里伸展枝桠伸展成另一颗大树。
☆、墓园
周日一早,两人很早便起来了,匆匆吃完早饭,便驱车前往西郊墓园。
“闭上眼补补觉。”萧泽勇边开车边对安齐说。
安齐木呆呆盯着前方,“不累。”
萧泽勇:“早上就吃了个馒头,中午想吃什么?”
安齐:“你定吧。”
萧泽勇:“想听什么?”
安齐:“随便吧。”
萧泽勇把车停在路边,转头看着安齐,安齐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看他,“怎么了?”
萧泽勇叹了口气,深深看着他:“安齐,伤心就发泄出来,你这样,我很担心。”
安齐眼神一闪,垂下眸子,沉默下去。
萧泽勇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他猛地开门下车,站在路边点燃一支烟,徐徐放缓呼吸,就好像这样,胸腔里憋着的那股气便能被他吐出来。
吹了约一刻钟的冷风,萧泽勇把快燃到手的烟头扔进垃圾桶,走进一家小卖店,“老板,有没有奶糖。”
老板是个大爷,闻言指了指挂在床边的一挂旺仔牛奶糖。
萧泽勇把一挂都摘下来,问:“这些多少钱?”
这一挂有5包,大爷瞟了一眼,说:“一包一块五,五包七块五。”
萧泽勇拿出钱包,给钱的时候瞟到什么,身形一顿,低头把报纸捞起来,问:“这是今天的报纸?”
大爷嗯了一声,懒洋洋说:“报纸一块钱。”
萧泽勇紧紧拽着报纸将那一行小字看完,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安齐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心里乱糟糟的,就好像在海上迷路漂泊了十几天、弹尽粮绝的小船,周身都弥漫着一股子压抑黑暗的气氛,就好像下一刻它便会漂入地狱。
门被拉开,萧泽勇满身寒气,他兜着一份报纸和五包糖进来,安齐看了他一眼,萧泽勇剥了颗奶糖,塞到他唇边,安齐张开嘴含进去。
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萧泽勇递过来一张本地报纸,说:“还是觉得你应该知道。”
安齐接过报纸,翻动的手猛地颤抖起来,他目光紧紧盯着其中一个版面,上面其中几个大字迅速划过他的眼眶,“流浪汉”“打架”“死”。
“他死了?”安齐说这话的时候,声线有些颤抖,音腔里充满了怀疑,他猛地抬头看萧泽勇,“他死了?!怎么死的?!”
萧泽勇指着报纸:“这里有照片,还是穿着那天的衣服,报纸上没是被人围殴打死的,他身上有很多新伤。”
安齐:“这些不是我弄得,那天我就冲他脖子来了一下,然后把他捆起来,他那时身上也没有这些伤的!”
萧泽勇:“你母亲走时跟我说过,会把他送进派出所,而后来他来找你,应该是不知怎么逃出来了。我猜他手上没钱,毒瘾犯了借了钱没法还,所以跑了来找你,结果被人要钱,被打死了。”
安齐满心不可置信,然而事实摆在眼前,报纸还有相关内容报道,这一切都不容得他不相信,安齐捂着脸靠在座椅上,呵呵笑出声来,“被人打死了!被人打死了!”
萧泽勇充满担忧:“安齐。”
安齐静了下来,说:“安德荣,他是德国留学回来的博士,那时候留洋的人本就不多,何况是这样的学历,因此万众瞩目,那时候爷爷只有他一个独子,他回来之后便继承公司,他也是在那时候认识母亲,不顾一切和母亲在一起。本来婚后两人很甜蜜,谁知他不知何时染上毒瘾,不出几年便把产业败光,把爷爷奶奶气死,母亲曾经和他离过婚,后来他又死皮赖脸追上来,骗母亲给他赚钱吸毒,后来几次戒毒不行,还对母亲非打即骂,母亲精神渐渐不好,时常恍惚,又一次还曾经把我当成父亲打了我一顿,之后母亲便把父亲赶出去了,她和我住在一起,虽然还会发病,但是看医生后控制得不错。而父亲也渐渐变得只要有药,便谁也不认得,什么也不关心。一个留学商学博士,竟然落得这样的境地,真是、真是!”
萧泽勇听完整个故事,久久说不出话来:“每个人的生活都是自己曾经的选择。”
“我懂事时4岁,他不在身边,每每上幼儿园看到别家孩子拥有父亲,心里永远是羡慕的,还曾经问过母亲,父亲在哪里,母亲没有说话,却在我5岁时,带他回来,说这是我父亲。我开始还很高兴,跟着他缠着他,他开始还会逗我,给我糖吃,后来便要么躺在椅子上眯着眼一脸享受,要么便虎着脸打骂母亲。他让我害怕。我对他感情复杂,父亲,本该像大山一般给我可靠地肩膀,而最后却如同泥潭一般,把我们全家都拖入黑暗之中。我常常后悔,是不是因为我小时候那不懂事的一句话,让母亲的生活陷入这样的漩涡里。”
萧泽勇:“你母亲也是想为你好,可惜选错了方向,她虽然坚强,但也被这一错误决定延误终身。”
安齐长长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呼出来,“走吧,去看母亲。”
萧泽勇看着他,气氛沉默片刻,萧泽勇打开音乐,驱车继续前进,充满节奏感的朋克音乐充满车内,却衬得气氛更加压抑。
墓园很快便到了,萧泽勇把他带到刘凤墓前,安齐看着墓碑上刘凤年轻时无忧的容颜,突然鼻尖酸涩,好像直到这时,他才终于确定,母亲真的走了,这一切都是真的。安齐忍下眼眶中的泪水,说:“母亲,我来看你了。我前两天才知道,您竟然……父亲来找我了,我把他丢出去,可他却被人打死了。萧老师一直在照顾我……”
两人提了一个大袋子过来,安齐一边低声说着,一边从里面拿出一个桶,然后拿出整理好的东西烧起来,这些东西都是安齐回家整理好的,刘凤曾经喜欢的、保存到现在的东西。
萧泽勇也帮着烧,边烧边说:“刘姐您好,不好意思,还是被安齐知道了,他虽然现在还没高考,但是一直很努力学习,成绩也很不错,这次给他的打击有些大,但是希望他能尽早走出来,高考还等着他呢。”萧泽勇说了一会儿,最后道:“放心吧,我会尽我可能照顾好他的。”
安齐在旁边默默听着,眼眶慢慢红了,他不敢抬头,怕让萧泽勇看见,也不敢眨眼,不一眨眼,泪珠就会砸下去。他拼命忍着,然而胸腔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一般,让他连呼吸都放得极缓。
“走了。”萧泽勇说,安齐跟上去,两个人低头并排走着,萧泽勇的手搭在安齐肩上,安齐浑身一抖。
萧泽勇把安齐往自己胸前揽,安齐靠着他的胸膛,本来快压抑下去的酸意犹如火山爆发似的涌上来,他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大滴大滴砸下去,他紧紧抱住萧泽勇,拽着他的衣服,呜呜呜的哭出声来,萧泽勇的手在他背上缓缓拍着,什么话也没有说。
安齐也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他眨巴着眼睛站起来,萧泽勇的手便从他的背上划到他的肩膀上,他低头看着他,笑了,“怎么脸上跟个小花猫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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