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院没多久,阿九就发起高烧,整夜整夜的说胡话。医院不得不给他频繁查房,每小时检查体温,冯恬娇得知后自告奋勇担下这差事,直接住在了病房里,亲自照料。
这天夜里,冯恬娇正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盹儿,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冯恬娇吓了一跳,揉揉眼四处查看,这才发现原来是烧糊涂了的病人在梦呓。
冯恬娇又好气又好笑,给阿九换上新的冰袋,坐到了床前。连日来的高温加上梦魇,阿九的嘴唇又白又干,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冯恬娇心疼的给他倒了一杯水,心思一动,凑过去听听他在说些什么。
十分钟后,冯恬娇低着头冲出了病房。
走廊上的人听到响动,从浅眠中惊醒,几步追上冯恬娇:“娇姐,你怎么了?”
冯恬娇回头一看,原来是黎秋。这几日黎秋一直都住在医院,因为不能进看护室,所以干脆整夜整夜在走廊上守着。现在的天气已经很冷了,走廊上也没有暖气,黎秋披着一身明显不合体的棉大衣,睁大满是血丝的眼睛询问她。
“娇姐你怎么出来了,是不是阿九出了什么状况?”
冯恬娇定定的望着黎秋,心里又憋又闷,一想到病房里那人满嘴胡话喊的都是黎秋的名字,冯恬娇的酸涩委屈更是成倍的放大,无处发泄。
黎秋正要再问,却见冯恬娇一转身,咬着牙埋头把他推进病房。
“我要回家了,你去照顾他吧,他的高烧不退,身边得一直有人。”
“娇姐?”
“去吧公主,快去吧。”
冯恬娇冲他摆摆手,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第91章 失语症
北京的天越发冷了,日子过着过着就进入了冬季,泰和医院还是那副样子,冷冷清清,远离都市人烟。
黎秋开始照顾阿九后,阿九的病情很快出现了好转,高烧消退,转入到普通病房。时间好像又回到了一年前,相同的泰和医院,相同的病人,和相同的陪护。黎秋照顾阿九已经成为了习惯,不怕再多这一次。
幸运的是,黑曜石耳钉似乎对瞳术有极大的缓解作用,这回阿九只昏迷了一周左右便醒来了。那日,黎秋正用棉签为阿九湿润嘴唇,就见沉睡多日的人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黎秋惊喜的放下手,赶紧凑到病床前。阿九迷蒙了好一阵,眼珠子缓慢的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黎秋的脸上。
“阿九,你醒了!”
阿九定定的看了他几秒,僵硬的伸出手,黎秋眨眨眼,往前凑了凑,下一秒就被床上的人抱了个满怀。
黎秋楞了楞,很快便明白了,一下一下抚摸着阿九的后背。
“没事了,谢谢你来救我,谢谢你愿意回家。”
阿九把头埋进黎秋的颈间,深深的呼吸着,一个字也不说。黎秋心疼的都要融化了,就着这个姿势,和阿九久久拥抱在一起,弥补着短短数日的分离与遗憾。
不知抱了多久,黎秋才觉满足,可是他刚一分离,阿九便受惊似的追了上去,再次把他紧紧搂住。黎秋忍不住仔细打量醒来的阿九——蔫蔫的,虚弱又萎靡,完全一个卧病在床的重病患。唯独阿九抓他的手,又紧又牢,宛如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
“阿九?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喊医生过来吧。”
“……”
“阿九,你还认得我吗?”
“……”
无论他问什么,阿九都沉默的一句话也不回应,黎秋有些慌了,起身就想喊人。但阿九却死死揪住他,不许他离开半步。最后不得已,黎秋只能摁响床头的急救器。
医生们很快就来了,紧张无比的给病人做检查。但就是检查的时候,阿九也拽住黎秋的衣角不放,黎秋担心刺激到他,只得老老实实呆在一旁。
然而几遍检查下来,却找不出一点原因,没有外伤,人也清醒了,可就是奇怪的不说话。黎秋和医生们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让阿九开口半句,加上阿九的精神虚弱萎靡,只能暂时判定成精神性失语。
黎秋心疼的无以复加,更不知道阿九在那一晚到底遭遇了什么,他几次三番想再去尚家,结果都失败了——打自阿九睁眼看到黎秋,就再也离不开他,黎秋走到哪儿,阿九痴痴的目光便紧追到哪儿,仿佛初生雏鸟的印随现象。
不说话,只盯着黎秋,只要黎秋一离开阿九的视线,便会引来后者发疯的寻找。有次黎秋趁阿九睡着的时候去了趟楼下的超市,阿九醒来见不到他,拖着吊针狂奔了五个楼层,闹得医院上下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从那之后,冯天娇就很不客气的给黎秋下了禁令,以泰和医院院长的身份,勒令他不许随便迈出阿九的病房一步。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九还是没有恢复的迹象,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满世界寻找黎秋。面对这样的阿九,黎秋也发愁起来,不像失忆,也不像中邪,可又偏偏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一天两天还好,要他天天活在阿九无处不在的关注里,也是件挺有压力的事。
后来阿九黏他,甚至连上厕所也要跟,可把黎秋郁闷坏了。
前两天,大哥送来一兜黄金橘,黎秋放到床头,在饭后一块一块掰开了喂给阿九吃。
其实失语后的阿九十分乖顺,对黎秋言听计从,除了不肯说话又太过黏人,其他地方作为情侣简直完美的挑不出任何毛病。
阿九不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只是黎秋的自言自语,黎秋掰下连着脉络的橘肉,轻巧的塞进阿九口中。阿九嚼了嚼咽下,眼珠子仍然执拗的停在黎秋脸上,好像小孩子固守自己的领地。
“昨天给你讲了很多我小时候的事,今天就讲点别的吧,阿九,你想听什么?”
“……”
“你不说的话,我就当你弃权了。那今天不讲了,张嘴,我们继续吃橘子。”
阿九捏了捏他的手心,表达自己的抗议。
黎秋摇摇头,“这不算,你要想听就自己说,不说话的话我就当你弃权。”
“……”仍是沉默。
黎秋轻轻叹口气,拿纸巾给阿九擦了擦嘴角:“算啦算啦,这回就由着你吧,但是记住下不为例。”每一次的交流都无疾而终,因为心软的黎秋总是先败下阵来。
“今天就给你讲讲,改变我命运的那一天,我成为黎秋的那一天。”
这些天黎秋陆陆续续对阿九讲起他的过往和身世,那些他隐瞒了多年从未回头过的沉重过去。阿九总是安静的听着,沉默的眼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听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睡前故事。他这样的反应,反倒叫黎秋由衷的感到轻松。
“昨天讲到,我是尚威的小儿子,尚言羽。大约在八年前,夏季的一天,天很闷,我像往常一样独自上学,包里还带了一把雨伞。那天对我来说是个挺重要的日子,所以我的心情很好,尤其在放学时还遇到了哥哥,哥哥破天荒的邀请我坐他的专车回家。”
“小时候我很羡慕哥哥,吃穿住行样样都比我好,有司机上下学接送,还有一辆属于自己的专车。云叔叔说,那是尚家长子才能享有的特殊待遇,我的母亲过世的早,所以这些都与我无缘。”
黎秋将橘瓣轻轻撕成两块,晶莹的果肉留下酸涩的汁水。
“那一天哥哥把专车让给我,换他走路回家。结果我们开到半路,不小心擦到了另一辆车,对方的车上下来三个男人,不由分说打晕了司机,把我和车全都带走了。他们将我带到一家偏僻的古董铺,开始往尚家打电话,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被绑架了,而且他们那天原本的目标,是抓我哥哥。”
黎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把滴着水的果肉塞进阿九嘴里,看着他慢慢吃下。
“你说,我是不是运气超烂?只有那一天坐了哥哥的车,只有那一天遇到了绑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他们通知尚家,希望用我交换尚家的长生屏。长生屏你记得吧?就是我家代代相传的宝物,非常贵重,听说可以让人长生不老死而复生。以前三天两头就有人上门滋事,这回,终于连绑架都弄出来了。”
“那伙绑匪很凶,每个人的身手都很厉害,我被他们吓哭了好几次。哈哈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当时跟我一样紧张,做这种事也是头一回。我虽然害怕,但还是想,长生屏毕竟是死物,我是爸爸的儿子,一个活着的儿子,总比一件死物来得重要吧?”
说到这儿,黎秋的目光暗了暗,阿九第一时间捉住他的双手,熟悉的温度随即裹覆。
“谢谢阿九,我没事……你肯定猜到了吧?结果是我错了,在我父亲看来,一个活生生的儿子,并没有一件可以让他长生不老的死物来得重要。所以那一天,尚言羽的的确确死了,被自己的血亲无情抛弃,其实比死还要痛苦。我甚至挺期盼绑匪们能赶紧杀了我,赶紧结束这一场折磨。”
“结果你猜怎么着?交易失败,他们居然比我还难受,一个个绑架犯,居然当场哭了出来,你说丢不丢人。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们想要长生屏是为了救人,上门拜访几次不成,不得已才走了绑架这一招。只是没想到,尚威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儿子,所以他们注定拿不到长生屏,救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