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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燃灯 (倚马邀月)


  “你一个武人连车都推不好,小心说出去让人笑话,大将军。”
  两人你来我往地边走边抬杠,斗着嘴倒也走得不慢,很快便远远看到了吴伯家门口。柳易从宫季扬手里重新接过了板车,在后者不解的目光下淡定地解释道:“我可不想被齐深埋怨,说我累到了他家将军。”
  宫季扬忍不住笑起来,任他把车推走,自己把袖口又放下来,装作自己就是空手回来的,慢吞吞地跟在柳易身后进了门。
  齐深果然在院子里坐着,身上披了件不知哪里来的厚袍子,花色十分大胆花哨,了无生趣地坐在藤椅上给吴婶剥豆子。宫季扬只看了他一眼就笑得打跌,把冷掉的包子扔给他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柳易倒是很同情齐深,因为他身上那件袍子一看就是吴婶做给他的。吴婶每年都给他做冬衣,柳易又不好拒绝,只好每年都收下。吴婶做衣服下本钱足得很,厚厚的新棉花一点儿也不掺假,柳易舍不得送人,往年都拿回家晚上睡前穿,反正除了他自己谁也看不见。齐深可比他凄惨多了——吴伯家今天没有关门,路过的七大姑八大姨往里瞄一眼就能把他瞧得清清楚楚。
  
  第13章 审讯
  
  宫季扬笑够了,把被他笑得全无脾气的齐深拉起来去厨房热包子,柳易则把板车推到屋后,又将车上的人拖下来用绳子缚住手脚丢进客房,随手找了块布把他的嘴给塞上,门一关也吃包子去了。
  厨房里只有宫季扬和齐深两个,他进去后才发现不对,问齐深:“吴婶呢?”
  “跟吴伯出门买菜去啦,让我给她剥一筐豆子,说要炖猪蹄吃。”齐深当然不能指望宫季扬来生火,自己坐在灶前生火,裹着那件可笑的花袍子的背影把柳易也给逗笑了,“我还道你们要吃过饭才回来,竟然还给我带了包子,那姑娘有这么难看?”
  “才不是,姑娘美得很,不过是别人家的媳妇儿,瞧不上咱们。”宫季扬搭上柳易的肩膀,看他被齐深逗得埋头偷笑,忍不住也跟着继续笑起来,“我给你带包子,是不是还得谢我一声?”
  “是是,谢谢将军。”齐深被灶里柴火冒出的烟呛得咳了几声,见他心情轻松愉快,也跟着开起玩笑来,“如果用不着我一个染了风寒的人来生火蒸包子就更好了,先生说是不是?”
  柳易边笑边点头,被宫季扬轻轻掐了一把腰间的软肉,笑得更说不上话来了。宫季扬挑了挑眉,满意地收了手,指使齐深去揭锅盖:“水都溢出来了,你小心把包子给弄湿了。”
  一笼包子统共六个,齐深仗着自己生病吃了四个,只给宫季扬和柳易一人留了一个。柳易倒是无所谓 ,反正他也不是头一回吃,见宫季扬一副要和病人掐起来的模样,无奈地把自己那个夹到了他碗里。
  宫季扬回头瞧他,他扬眉道:“不要?那还回来。”
  “我可没说这话。”宫大将军为包子折腰,三两口吃进肚子,然后去看盯着他们俩发愣的齐深,“怎么,不爱吃鸡肉馅儿?”
  “没,爱吃的。”齐深搪塞一句便开始往自己嘴里塞包子,心里却疑窦丛生。
  他家将军从不吃经过别人筷子的东西,虽然柳易的筷子也没进过嘴,可这也实在是有些反常。
  他们什么时候要好到这个地步了?
  宫季扬主仆二人吃得正香,柳易没有包子可吃,又不想干看着他俩吃,于是擦了擦手站起身来,准备去审一审屋里那个差不多该醒了的倒霉蛋。宫季扬知道他要干什么,也不问,就叼着半个包子跟着他起身,齐深被这两人搞得莫名其妙,也端着碗站起来去看。
  那被绑成半个粽子的人还靠在墙角昏着,柳易左右瞧了瞧,端起昨晚剩的凉茶往他脸上一泼。
  齐深缩了缩脖子,觉得颈后一凉,打了个喷嚏。
  柳易看他一眼,才想起齐深还不知道这人是哪里来的,于是解释道:“这人跟了我们一路,就打晕带回来审审。”
  齐深看那悠悠醒转的男人的目光一下子变了,把碗扔在一边就要上前接手审讯工作,“有头绪吗?像是谁的人?”
  “还没有,但我们怀疑是李丞相的人。”宫季扬拉过椅子在旁边坐下,嫌弃地把齐深的碗推到桌子的另一边,“今天那姑娘的心上人是李丞相手下的护院,死在江南,求我们帮忙找仇人。这人从我们进门就一直在外头盯着,我们从姑娘家出来后又跟了一路,加上上次李丞相派来的刺客……很可疑嘛这老头子。”
  “也不能就这么下定论,还得问问。”柳易乐得有人接手,于是退到了齐深身后,把另一把椅子上坐下看戏,“有劳齐兄弟了。”
  齐深也不是头一回审犯人,各种手段熟练得很。虽然吴伯家这房间里要啥没啥的,可他也不需要那些,很快就从烂泥般的跟踪者嘴里套出了有用的话。
  “真是他?想干什么?”宫季扬摇了摇头,“现在正是站队的好时机,他不赶紧拉拢晁丞相抱大腿,派人跟踪我做什么?”
  “晁丞相未必买他的账。毕竟他劣迹斑斑,又一直是皇帝跟前的红人,突然倒戈去帮三王爷,晁相虽然年事已高,但还不至于老糊涂,这种人怎么敢用?”
  柳易并不打算瞒他自己消息灵通这一点,毕竟连重黛都能知道他是听风阁的主人,宫季扬即使现在还不知情,事后查一查也早晚能查到,还不如自己顺势和盘托出。“他现在来刺探你的态度,多半是想拉拢你,想和你站一边呢。”
  “哦?你怎么知道他想什么?”宫季扬扭头来看他,眼里是三分探究和七分玩味,“莫非柳先生还会读心术?”
  他装得一派无辜,像是全不知情,若不是早知道他在偷偷派人盯着自己,柳易说不定得被他这高明的演技骗过去。
  “自然是查到的,你又不是没见过我悄悄收人递来的消息。”
  宫季扬像是毫不意外他会说出这话,摆摆手示意齐深先出去,还不忘提醒他把审完以后像条死狗的男人一起拎走。柳易目送齐深的背影出门,直到他贴心地把门也带上后才转向宫季扬,淡定道:“想问什么?问吧。”
  “你得先保证知无不言,不然我可不敢问你了。”宫季扬懒洋洋地靠在一边,伸长手臂打了个呵欠,“我问你,你编些假话来骗我,岂不是你我都不高兴?”
  柳易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后应道:“好,我答应你。”
  “真的?”
  “真的。”
  不过等你知道我知无不言的真相时,大概已经找不到柳易这个人了吧。
  宫季扬狐疑地打量他几眼,似乎很怀疑他话里的真假,嘴上问得倒是一点也不含糊:“你在听风阁究竟是什么身份?”
  “我说过我只是一个靠卖各种茶楼打听来的小道消息维生的小贩啊。”柳易避重就轻道,“听风阁做大也是这几年的事,我姑且算是半个当家?”
  “还有另半个?”
  “有,我的一个朋友,死了。”柳易面不改色地把这一半栽到了庄旭升头上,反正他也不是没有份——听风阁赚的第一笔,实际上是他们俩一起干的。
  宫季扬对庄旭升显然没有半点兴趣,毫无诚意地安抚道:“节哀。”
  柳易也不指望他对庄旭升的死活有多在意,“还有什么想问的?我答应了你,知无不言。”
  “好,那就第二个。”宫季扬伸手抓住他,像怕他跑掉似的,脸上的表情突然认真起来,“你是怎么看我的?”
  柳易已经在脑子里盘算了半天“谁让你来的”“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你还知道什么”之类各种问题的答案,全然没想到他会丢出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怔了怔后迟疑道:“啊?”
  宫季扬倒是好耐性,看他有些恍神,也不着急,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说好的知无不言,那就好好想想,你是怎么看我的?”
  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柳易起初脑子有点没转过弯来,但想清楚后还是觉得应该跟他说实话。抛开立场不同这一点,他其实并不讨厌宫季扬,甚至对他某些时候的判断和解决手段很有些赞赏,虽然这人性格实在很不怎么样,但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他抬头去看宫季扬,宫季扬也笑吟吟地望着他,手仍然搭在他的胳膊上,像是听不到满意回答就不松开似的。
  于是柳易决定跟他说实话。
  “你是个难伺候的大爷。”他开口就直戳宫季扬的缺点,也不怕他生气,“喜怒无常,爱捉弄人,不知整天哪来的那么多闲心。手底下的人一个个都多少有些怕你,你却全不在意,可这对一个身居高位的人来说早晚是个致命缺陷。哪个主子不怕自己手下对自己有异心?除了齐深是真心一心伺候你,我看你手下其实没多少人好用,因为你不相信他们,他们也不信你,时时刻刻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做人。”
  宫季扬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但你又有勇有谋,虽然有时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做事也有些没谱,但似乎从没出过大错。北疆在你手里一派平和安稳,倒是比你爹在世时更太平,皇帝应该嘉奖你,把你当作北疆最坚固的大门来器重,而不是把当作心头大患去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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