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不是狗,咬人作什么。”
柳易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冷静,可天知道他花了多大力气才忍住揪住宫季扬,把他按在地上打一顿的冲动——不是狗用不着咬人,可也用不着舔人啊,他是不是有什么怪癖?
可他来之前对宫季扬作了能作的所有调查,却从来没查到过他有这样的怪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我像狼么,狼会咬人。”发现他僵硬得像块石头,宫季扬终于舍得抬起头,半眯着眼睛玩味地打量他的表情,“而且……该说你不解风情还是未经人事呢,没有感觉也罢了,竟然看不出我在调戏你?”
他这话说得过分惊人,柳易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望着他,惊得连推拒的动作都忘了使力。
他不再抵抗,宫季扬自然也乐得松手,趁柳易还被困在椅子里,伸手去抬他的下巴,眼里满是摸不清的情绪。
“先生果然风姿俊秀,令人心折,想必迷倒过不少江南女子。”
他说,江南女子。
柳易心中的惊异陡增数分,差点连脸上的表情都藏不住。难道他有什么地方露了破绽,才在完全未察觉的情况下被宫季扬摸到了底?
能说出江南,想来宫季扬不可能什么都没有查到,只是不知他摸到的是“柳长明”还是“柳易”的底?名与字之间,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而是他这个人的身家性命。
第7章 灯火
柳易强压住情绪,抬头看他。
“怎么,我说得不对?”宫季扬也没有松手的打算,维持着先前那个尴尬又危险的距离,盯着他的眼里却多了些揶揄,“在猜我知道了多少,还是说……在想怎么骗我?”
被他说中,柳易无言以对,只好叹了口气,推开他坐直身体。
“我没想骗你,只是不知怎么跟你说。”
宫季扬挑了挑眉:“现在想好怎么说了?愿闻其详。”
“你都已经查到了,”柳易苦笑一下,“还说什么?”
“可我想听先生你亲口说。”宫季扬执拗道。
亲口说倒是其次,他只是想试探柳易而已。
“……”
柳易沉默片刻,这才开口:“你很在乎我是什么人?那我便告诉你吧。”
他将自己的出身和经历告诉了宫季扬——当然,只是到他拜慕容端为师之前的经历,之后的都一语带过,只说了拜师学艺,以出卖情报为生的事。
这倒是不假,他本就是个消息贩子,不过是受师弟所托才来装猎户罢了。宫季扬即使摸到他出卖消息的听风阁,也不可能知道他真正的出身,他赌的就是这一点。
慕容端有几个徒弟世人皆知,随意揪出几个跑江湖的一问就能问出来,可这些徒弟出师后都做什么去了,姓甚名谁,却鲜有人知。除他们师徒本身和各自的家人外,知道他们关系的人柳易十根手指都能数出来。
其实本不止这么多,只是余下的都死了——来闯他师父“隐居”的地方,不是想活命就是想找死。
“怎样?将军还好奇什么,我一并都说了吧。”他抿唇笑笑,淡淡道,“不过若是要问父母亲人,那我也束手无策了。”
宫季扬的脸色在他说的过程中已经缓和多了,眼里的寒意在他说到自己近几年还会回江陵登台时终于消散殆尽,听到他这句话连忙告饶道:“我可没问这些,先生息怒。”
“是将军先问的,我怎敢生气。”柳易见他收起了那一身逼人的煞气,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蒙混过关,也有心思开玩笑了,“柳某寄人篱下,可没有生气的资格,你说是不是?”
宫季扬只看一眼便知他并非真在生气,也跟着笑起来,在他面前蹲下,以这种弱势的角度抬头望他:“莫开我玩笑了,我认错,不该这样逼问你,想要我怎样补偿都好,嗯?”
他说得诚恳,柳易也不打算却他的意,目光流转,漆黑眸子转到宫季扬身后的窗花上,突地露出一个坏笑来。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了可不能反悔。”
屋外不知何时已经下起小雪来,柳易带着重新把自己裹成粽子的宫季扬出了门,直奔庙街而去。
他知道今天有集市,而且是雁城最大的集市,几乎什么都有得卖。宫季扬这厮昨天骗他有灯会,他回去后才想起来,雁城的灯会根本不在雪季里,而是七月,最近最热闹的集会便是这集市了。
他带宫季扬来自然是有理由的。
为了不扰民,他让宫季扬将斗篷的兜帽戴上,遮住了小半张脸,这才拉着他拐过转角,踏入了庙街的集市。
“你太惹眼了。”他解释道。
“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宫季扬被他拉着走,手心冰凉,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要什么我让人买回去便是,冒雪来赶集干什么?”
柳易回头瞥他一眼,凉凉道:“将军方才还说我想要什么补偿都行,这就开始抱怨了?”
宫季扬只好闭嘴。
知道他这样的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柳易把他安置在一旁,自个儿挤进人堆里买了几个热乎乎的炊饼,又挤出来,将其中一个用油纸包着塞给他。
“来,尝尝这个。”
本能地有些嫌弃这种粗制食物,宫季扬皱着眉将饼递到嘴边,又看了柳易一眼,才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口。
“怎么样,是豆馅儿的,我爱吃这个,还热乎着呢。”柳易自己也咬了一大口,看着他笑,“我猜你肯定没吃过这个,对不对?”
“府里厨子从来不做这个,因为我娘以前不爱吃。”宫季扬也笑起来,又咬了一口,盯着露出来的豆馅研究了一会儿,道,“倒是挺好吃的,看来我没随她。”
“你要喜欢,我们等会儿再买几个带回去。”柳易三两口干掉一个炊饼,又带着他往前走,沿路买了好几样小吃,都是集市上常见的,连小孩儿们看着眼馋的冰糖葫芦都买了两串,一股脑地塞到宫季扬手里。
镇北大将军举着冰糖葫芦,一脸疑惑:“买这个作什么。”
“吃啊,你没吃过这个?”柳易还在小摊上挑挑拣拣,最后跟老板花几文钱买了两个泥人,捏得倒是还不错,一眼就看得出是许仙和白娘子。
宫季扬脸上疑惑之色更甚。
柳易哈哈笑着把装了泥人的布包塞进他怀里:“来,送你的礼物。”
“可我不爱看白蛇传。”宫季扬面无表情地把布包拽出来,抓过他的手物归原主,“你自己留着吧。”
“哎哎,这不是捏得不错嘛,蛮好看的。”柳易本来也没指望他会喜欢,就是买了放自己房里玩的,便也顺手收进了自己兜里,带着他继续前行。
虽然下着雪,但集市上人还是多得很。他们一路从人堆里挤出一条路来走,又买了一路的东西,吃吃喝喝又被挤过,出门前一丝不苟的宫季扬也显得有些狼狈。柳易看他都快把怕冷两个字写在脑门上了,心里一边笑大仇得报,一边想还是带他找个茶馆坐坐好了。
恰好这时天色渐晚,前头一家酒肆点起了灯,他遥遥望着那飘扬的酒字旗,心想也差不多,就这儿吧。
他拉着宫季扬进了那家酒肆,找了张空桌子坐下。
这种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小店当然不及晏殊楼那般整洁雅致,更像是江湖人大碗喝酒大碗吃肉,花几个钱就能填饱肚子又喝个过瘾的地方。柳易进门前瞥了一眼旗子上的图案,知道这是听风阁的地方,也没什么好嫌弃的,抬手唤来柜里擦酒坛子的老板娘,点了一壶酒和两样下酒菜。
“就要花生和豆子,不来碗肉?咱们店里的卤牛肉可是一绝。”
老板娘五官不甚精致,说话也不太客气。她身材瘦小,穿一身粗布冬衣,乌黑长发用木簪粗粗挽着,衬得肤色白皙,眼角泪痣在发丝间若隐若现,反而别有一番独特风情。
“牛肉就免了,冬笋有的话上一碟。”柳易只看她一眼便知她是何许人也,话里不禁带上了些熟络,“要腌过的,今年新采的。”
那妇人妩媚一笑,应了声好就往后厨走。
这店虽算不得多干净整洁,却胜在屋子够结实,防风是足够了。宫季扬总算摆脱了他厚厚的斗篷和袖笼,腾出手来拿老板娘送上的热手巾擦了把脸,这才开口问他:“先生认识这店家?”
“为什么这样问?”柳易也正擦着手,闻言反问道。
“瞧你像是认识老板娘,不似头一回来。”
“没有,在山上有过一面之缘罢了,他们进山打猎,找不到出路,我便带了个路。”柳易笑着望了他一眼,“就像给将军你带路一样,萍水相逢,能帮就帮一把,你说对不对?”
“你可不止给我带了个路,我若说你这番话不对,那岂不是在说你白救我一命。”宫季扬摇头无奈道,“真是狡猾,我说不过你。”
柳易哈哈一笑,不再跟他在这件事上多辩。恰好这时老板娘端着温好的酒和小菜上来,笑盈盈地将其中一碟切成薄片的冬笋摆在他面前,道:“这位爷要的笋,我家相公刚腌下不久,新鲜得很。”
“有劳了。”柳易朝她笑笑,她摆摆手,转身走回柜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