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我被他无所谓的样子气得不轻,一下子忘记了刚才不愉快的回忆,赶紧抓住机会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他却对我轻飘飘亮闪闪地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毫无良心。
——开什么屏啊花孔雀!我恶狠狠地把头别了回去,不再看他一眼。
我的父亲大声地笑了起来。“你确实很有趣,”他说,“所以,让我看看你能拿什么去弥补你今夜的过错?”
“我愿向陛下献上我黄金般诚挚的忠心。 ”魔法师不紧不慢地回答道,“看上去,陛下的宴席上,宫廷魔法师这一张椅子似乎还空着呀。不如这个位置就由我来担任吧。”
“听起来不错,”父亲饶有兴味地盯着维安,话锋却转向了卡莱尔公爵,“我想将他任命为宫廷魔法师,爱卿,你觉得怎么样?”
“……”
阿尔希弥斯公爵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阴晴不定,最后,一丝古怪的微笑从他的脸上浮现:“既然是陛下的决定,我当然没有意见——不如说,我非常期待呢,毕竟,皇宫中已经很久没能见到宫廷魔法师了,若是他能为王宫带来欢声笑语,就再好不过了。”
他的语气,宫廷魔法师就像是皇宫中供人取乐的宠物侏儒一样。
在我阅读过的书籍中,大多是这样描述魔法师的,他们或许性格各异,但却同样地性格高傲,不肯接受半点侮辱。就在我以为这位名叫维安的魔法师将要为这样轻蔑的话语拂袖而去时,却没想到他的脸上没有半点愠色,还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随着他的动作,他的蓝眼睛陷入阴影又映入灯火,在某一个瞬间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剔透。我紧紧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在那双眼睛中,没有愤怒也没有谄媚,只有一片近乎冷漠的平静。
魔法师毫无芥蒂地微笑,以无懈可击的优雅深鞠一躬:“愿我为您的每一天带来快乐,陛下。”
大概是错觉,那一刻,我感觉他的笑容离这灯火辉煌的宴会厅很远。
不过,这种疏离之感很快像露水般在辉煌的灯火下消逝。魔法师的微笑近乎完美。我看见阿尔希弥斯公爵的脸色发黑——宫廷中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魔法师的身影了,而这位风尘仆仆的不速之客,竟在三言两语间将如此称号轻松收入囊中。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一局,是名叫维安的魔法师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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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令人肃然起敬的美丽:源自《伊利亚特》中描写海伦的初次登场
第3章 淑女的裙摆
金色的铃铛响过三声,舞会便要开始了。
短暂休憩后的人们们纷纷站起身来,遵循勋级从舞会厅的六个偏门鱼贯而入。
重新梳妆后的夫人小姐们拖着长长的丝绸裙摆,换好了用香料熏烤好的新礼服,正准备以容光焕发的姿态在舞池中翩翩起舞。
而我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再次真情实感地为我怀里这束烫手的鲜花烦恼起来。
没有人教过我如何处理这样的一束花,来自于一位陌生的人,以一种轻佻而随意的方式抛掷到我手上的花。
我不应烦恼的。花是贵族间最常见的礼物。它鲜嫩贵重,却也易谢廉价,如同宴席中的诺言,一夜之后便不需当真。
我从未收到过真心献上的花朵。
跟随我的父亲出巡时,那些花朵在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遥遥地向我掷来。在为我的衣襟染上芳香的同时,同样也在时刻提醒我——民众在为真正的国王与王子欢呼,在百姓的心中,他们光辉灿烂,肩负着国家和子民的繁荣。
——而我在其中,不过是滥竽充数。
毕竟,我是黑暗与光明的子民交/媾而诞生的产物。
每一次看见母亲的眼睛,她眼中的恨意都这样准确无误地对我诉说着:你是我最大的不幸。
身上流着兽人与人类血液的我,注定一生游离在两个种族之间,没有归属。以至于十五年来,在这偌大的皇宫中,我连一朵真心赠与我的花都没有。
直到此刻。
我将目光投向我手中的花朵,看见她洁白而无暇的花瓣,在我的手中颤颤巍巍地托着夜晚晶莹的露珠。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将这束意外的花扔掉,扔得越远越好。魔法师的出现像一个不祥的信号,若是我不远远避开,迟早会陷入皇室与神殿暗流涌动的斗争之中。
可是我不舍得。这被肆意裁剪的美丽生命,与魔法师那一个微笑一齐,在我的眼中绽放。
我叹息了一声,将花朵交给莉塔:“插到花瓶里吧。”
然后,我转身踏入舞会厅中。
奥尔德林之夏的第一场舞会要正式开始了,觥筹交错,华光浮动,是上演爱情与阴谋的最佳舞台。
而我轻轻嗅了嗅自己的手指,指间依旧残留着清浅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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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惯例,开场舞理应由国王王后担任,然而特蕾西雅王后去世后,我的父亲就不再领舞,而选择交棒他与王后的孩子,我的兄长莱昂内尔,而女主角则是公爵家的大小姐,以美丽温柔而著称的芙洛伦斯。
今夜依旧如此,但舞池的女主角却换成了人,公爵家的二小姐芙洛拉此刻正提着裙子翩翩步入舞池,走向站在中央的莱昂内尔——不久之前,她的长姐芙洛伦斯·阿尔希弥斯选择放弃姓氏,受洗成为光明圣女,因此今夜与王子起舞的荣誉,便理所应当落在了芙洛拉头上。
然而这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我百无聊赖地站在边缘,靠发呆打发时间。
依照奥尔德林的风俗,只有年满十六岁的少男少女才被允许进入舞池,而我距离十六岁还有约莫大半年的光景,只能缀在舞池边缘当壁花。
——不知道明年十六岁的成人礼,和我跳第一支舞的人会是谁呢?
我看着舞池间人来人往,鬓影衣香,心中也不禁有些向往——我其实也有点,想试试裙子呢。
——不过,我穿的话,一定会很难看吧。
我自嘲地笑了笑——十五年来连一根缎带都没拥有过的我,怎么会有这种痴心妄想呢?
还是将注意力放回舞池吧。
灯光渐暗,夜色中漂浮起一缕大提琴低回的弦声,随后是加入的是轻盈流动的小提琴和竖琴,在庄严而优雅的舞曲中,王子拥着小姐在金色的灯光中翩翩起舞。
“天啊,她可真美。”
身后不知是谁,传来了窃窃低语。
“以往的开场舞,主角总是她的姐姐,这次好不容易轮到她,芙洛拉一定准备了很久——她身上的裙子,可是不久之前从维尔兰大陆送来的料子呢。”
“难怪我母亲前一阵子向丝绸商打听,他们说最好的料子已经被一位大客人定下了——当时我还以为这是别人订下来送给芙洛伦斯的呢,谁能想到后来就……”
“嘘。”一位小姐发出了轻声的制止,“光明神在上,不要再议论圣女曾经的名讳。”
“知道啦知道啦,”年轻的小姐似乎吐了吐舌头,“我敢打赌,明天早上之前,芙洛拉小姐的房门前一定会堆满各位先生们送给她的鲜花——看那十二码的大裙摆和十七英寸的细腰!“
“好啦好啦,”年长的小姐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了妹妹的话,“亲爱的,如果你也能将腰束到十七英寸,那你的门前也会堆满绅士们的鲜花。”
“那可太难了,我一定会晕过去的——虽然对于淑女而言,晕倒并不是坏事,”年轻的小姐俏皮地埋怨,“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即使我将腰束到十六英寸,领舞的人也不会是我,只要我没有阿尔希——”
“玛丽安!注意你的言辞。不要再讨论阿尔……公爵家的事了,否则母亲会责罚你我的。”
“噢……”名叫玛丽安的妹妹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知道了,我的好姐姐。”
十七英寸的束腰,听上去简直像一种刑罚,我对那位年轻小姐的话深表赞同,在这鲸骨束腰之下,晕倒已经成为家常便饭——而贵族们却总认为,这才是惹人怜爱的女性气质表现。
难以理解。
不过,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那些她们呢?
无论如何,芙洛拉今夜的确很美,在飞扬飘逸的裙摆衬托下,十七英寸的纤细腰肢是一种纤细易折的病态妩媚。湖水蓝的斜纹绸裙摆随着她的旋转散出如同湖水一样波光粼粼的纹路,在灯光下柔和地变换着色泽——确实是好料子,哪怕是放在皇家之中,也称得上是珍品。
我看着在舞池中央翩翩起舞的人,心中忍不住悄悄地叹气,在他们优雅的旋转中,风雨欲来的感觉悄悄地漫上了我的心中,就像一只轱辘乱滚的线轴,满地经纬错乱,我却找不到它的线头。
舞池边忽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掌声打乱了我的思绪,在舞曲舒缓的结尾章中,我的兄长莱昂内尔伸出手在空中潇洒有力地滑出一个半圆,顺着他动作,芙洛拉踮起脚尖以优美的姿态退出了他的臂弯,小步旋转后,她提起宽大的裙摆微微屈膝,向正好站在她身前的那位绅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