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这副负隅顽抗的样子一定很可笑,我凝视他铠甲反射的冷光,艰难地扯动嘴角笑了一下。
但我至少应该做完一件事情。
“要我走可以,但在我随你们走之前,请治好我的车夫身上的伤。”我紧紧地盯着安洁黛尔,悄悄攥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地说。
“当然。”安洁黛尔干脆地说,随后低声念起光明治愈术的咒语,柔和的白光在她手中亮起,洒落在马车夫殷红的伤口处。一切都在那光芒中重新恢复了原状。
随着伤口复原,我绝望地垂下手——失败了,兽人无法使用魔力,但我却可以,我原想利用自己是这个常识中的意外进行脱身,但可惜天不遂人愿,在这最后争取到的机会里,我依旧无法唤起体内的魔力。
“殿下,请随我来。”安洁黛尔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却没再深究,只是安静地走在了我的前面,做出了带路的姿态。
在最后离开的时刻,我忍不住再次回过头,一切都在那光芒中恢复了原状,唯有那道血迹依旧留在纯白的街道上,鲜红刺目。
薇薇安坐在马车中,遥遥地看着我,再也没有别的动作。
“光明神在上,愿主祝福你。”
空中飘荡着女神官的声音,像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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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真言之羽
我一直、一直都很讨厌那些纯白、明亮却遥远的东西。
夜色渐浓,而光明神殿内却永远亮如白昼,在这座洁白优美的塔形建筑内部,成百上千颗白曜石在顶端镶嵌成星辰,明亮柔和的光芒昼夜如一。
它们是神殿的防御法阵,如神明们温柔而全知的眼睛,公正地看尽世间的悲欢离合,来处归处。
一道纯白而漫长的阶梯在我面前分成数层,向最高处升去,阶梯的两旁立着无数神明的雕像,洁白美丽,宁静地站立在阶梯的两侧,每一片花瓣,每一片羽毛。每一缕飞扬的长发和每一片织物的褶皱,都被绝世的工匠雕琢得纤毫毕现。
唯有他们的面容被打磨的朦胧而柔和。
——人们相信,没有人、也不应该有人能看清神的面貌。
而屹立在神殿的最高处的塑像无疑属于光明神,祂被塑造成一位看不清面容的英挺男子,一手高举象征权力与杀伐的利剑,一手则托着象征治愈与宽恕的圣杯。巨大的圆窗开在他上方的穹顶,当太阳与月亮行至中天,它们的光芒将从这一扇窗洒落,照亮整座巨大而宏伟的塑像。
但如今夜未至央,神殿内只有宝石拟作的群星在闪烁,我站在神殿阶梯最低处,抬头望向身披白色神袍的大神官,他站在第一层阶梯的平台上,手中火炬熊熊燃烧。
安洁黛尔站在他的身后,莱昂内尔则站在低一级的台阶上,微微低着头。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教廷脱离世俗的一切等级,在这里,俗世的人皇也应向顶端的光明神塑像低头。传说在千百年前,开国的神祖奥尔德林曾在晚年酿下无法原谅的大错。
为此,光明神惩罚他每被阳光和月光照耀,便会陷入无比痛苦之中。最后,不堪忍受的奥尔德林终于幡然醒悟,行至神殿之中,匍匐在这漫长的阶梯之上亲吻纯白的石阶,乞求光明神的宽恕。
光明神终于饶恕了他,在光明圣典中记载,因他年轻的功绩和年老的幡然醒悟,奥尔德林的灵魂被允许前往众神之地获得永存。
——但像我这样的半兽人,一旦身份暴露,恐怕连踏入神殿的资格都不会拥有。
我心中苦笑了一下,已经明白自己站在这里的缘由,神殿应该已经怀疑我身上有着兽人的血统。
只是不知道,神殿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这实在是太快速、太反常的行动了。
“孩子,别害怕。”
台阶上的大神官发话了,打断了我的思考。我望向他,大神官看上去年事已高,却依然精神矍铄,不急不徐地说:“我们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或许是念及莱昂内尔在场,他尚且保持着对皇室的客气,没有点破,我便也与他绕着圈子:“夜安,大神官阁下。万分惶恐,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您亲自问询的。”
“你有的,让我们来谈谈夏夜宴你喝的一杯酒吧,那应该是一杯给你带来了不少麻烦的酒,是吗?”他向我微笑,“还有你的母亲。”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大神官阁下,那确实引发了一些骚乱,但主要只是我体内魔力突然觉醒,才导致的现场混乱罢了。”我顾左右而言他。
“你真的是魔力觉醒了吗?”
大神官露出宽和笑容,如同在劝导一个说谎的孩子:“让我们坦诚地对话吧,孩子,如果你真的魔力觉醒,你就不会站在这里——而你不能,因为兽人血统无法使用魔力,我说得对吗?”
我咬牙,尽力保持平静的表情,与他对视:“我出现在这里,只是出于对神殿的尊重罢了。至于我那天晚上的酒——说实话,身为当事人,因为觉醒魔力后我陷入了太长时间的昏迷,所以我并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既然神殿提出了怀疑,稍后我回到皇宫,会下令进行调查的。”
“相当聪明的说辞,”大神官笑起来,面容看上去颇为慈祥,“可惜狡诈的言辞敌不过铁证如山,孩子。不需要调查了,那位下药的人,现在就在这里,你要见她吗?”
并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他以不紧不慢却又不容置疑的语气接着说:“我想,我们还是见见她吧。对你这么聪明的孩子来说,如果不见到证据,势必在心里还是会觉得,这些都是神殿的圈套,对吧?”
“骑士,把她带上来。”
他拍了拍手,从神殿的侧道中,走出了一位清瘦的女性。
她低着头,穿着女仆的服饰,憔悴的面容陷入阴影中,身后跟着两名看守的神殿骑士。
“你就是那位女仆?”大神官问道。
“是,”她怯怯地回答,柔顺地行了一个礼,“向大神官阁下,各位神职者阁下,以及莱昂内尔殿下问好,光明神在上,愿您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这是我们调查出的下药者。”大神官转头,向我解释道。
我将求证的目光投向莱昂内尔,他向我点头,金色的眼睛闪过一丝不忍。
我的心顿时向下一沉:“我明白了,但她的话也无法断定真实。”
“光明神在上!” 那位女仆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话。
她的声音沙哑却尖利,仿佛对我的话感到万分侮辱一般,斩钉截铁地反驳道,“我所说的绝无半句谎言!”
“别害怕,孩子。”大神官向她露出安抚的神色。
女仆紧张的面容逐渐缓和。
他又转向了我:“你无需担忧,我说过,神殿只讲究铁证如山。所以,我会在诸位面前点燃真言之羽,倘若她在光明神面下撒谎,那么这一根真言之羽便会燃烧成灰烬。”
身边的神职者呈上了一根装在银质托盘中的白羽毛。
大厅中顿时陷入一种极度的安静之中,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一片洁白的羽毛——真言之羽,传说中光明座下信使左翼的第十二根羽翼,被赋予忠诚与誓言的祝福,因而能够承受圣火的淬炼。
然而,一旦有人在真言之羽面前说出谎言,那么它就会剧烈地燃烧起来。
我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它,一直以来,真言之羽只出现在传说中,甚至有人认为它根本不曾存在,想不到如今,它就这样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神殿看起来是……势在必得了。
大神官拿起它,在众人的目光中,举起手中的圣火火炬,缓缓诵念咒语。在白色的圣火中,那片羽毛并没有燃烧起来,而是变成一种奇异的金色,飘浮在空中。
我的额头微微沁出了汗,太流畅了,这样的审问程序无可挑剔,但却隐约有一种步步紧逼的危险,无论我如何推脱和挣扎,神殿都有办法破解。
因为真相确实恰如神殿所预料的那一般。
我感觉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地颤抖,在步步紧逼的死局面前,我却没有喊停的正当理由,只能看着那片金色的真言之羽缓缓地飘到了那位女仆的面前,如金色的竖瞳漂浮在空中。
大神官的声音在神殿大厅中庄严地回荡:“身为光明神冕下虔诚而忠贞的仆人,我向你发问——你,是否是夏夜宴当晚向艾希礼·格罗斯特下药之人。”
“是。”
“你使用的药物是什么?”
“一种让兽人显形的药剂,由我倒入酒壶,在宴席流转间到达每个人杯中,邪恶者原形毕露,光明者毫发无伤。”
女仆低声应答,像诚恳的羔羊般深深地低着头。
神殿本就安静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一片羽毛,而它依旧飘浮在空中,泛着美丽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