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的晶石终于彻底碎裂,无数只血红的眼睛尖叫着,发出绝望的声音,祂大概做梦都想不到,没有任何绝世的神兵,没有任何神衹的祝福,眼前的这个人类单薄得像一根苇草,却单枪匹马,完成了弑神最后的任务。
眼睛们拼命眨动着,却再也不能移动半分,好似脓血破裂,一只只碎裂开来。它们化作殷红的鲜血,在芙洛伦斯身上流下,又渐渐透明,化作溃散的魔力,消失在空气中。
芙洛伦斯的肌肤变得光滑如初,在流淌的星光中泛着淡淡的光芒。鲜血从胸前的伤口慢慢地流淌到了芙洛拉的膝边,她如梦方醒,紧紧地攥住了姐姐的手。
“你不要动!”她慌乱地叫着,“我去给你找治愈的药水!神官!神官在哪?!”
芙洛伦斯的嘴唇轻轻翕动着,她将耳朵凑过去,却听见对方轻轻地说。
“我没有输。”
那便是芙洛伦斯·阿尔希弥斯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没有道别,没有泪水,也没有悔恨,神逝时代的最后一位圣女平静地宣告,紫罗兰色的双眼映照出妹妹泪流满脸的倒影,在这句话说完之后,便静静死去了。
只留芙洛拉一人坐在原地,听见神殿钟声响起。不多不少,正好四声。
那正是她们曾经下了文学课,要去花园里喝下午茶的时点。在那遥远的、彼此还相依相偎的小女孩时代,芙洛拉聪颖的天赋依旧开始显现,却总在看书这一点上,比不过她爱静的姐姐。
那时她已经是一个娇纵的小女孩,听惯了众人的夸赞,偶尔输给姐姐一筹便心中不忿。每一次,从书房到花园的这条路上,总要报复性地走得拖拖拉拉。
芙洛伦斯总是会很耐心地等她。等芙洛拉磨磨蹭蹭走过去,又明知故问:“喂,你干嘛不自己先去吃点心啊?”
那是她们的命运还未被光明神殿分割,每一次,对方都会无奈又温柔地说:“因为我是你的姐姐嘛。”
这一次,却是她先离开了。芙洛拉忍不住想,或许这就是注定的事情。芙洛伦斯的骄傲从来未曾比她少,一个骄傲、有天赋而对权力野心勃勃的女人,生在这样一个孤独的时代,生在这样一个孤独的家族,或许注定会走上这样一条孤独的路。
某一刻她甚至忍不住想,如果芙洛伦斯生在另一个时代,或者在这个时代身为一个男人,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听见了某种生命破土抽芽的声音。芙洛拉睁大眼睛,看见芙洛伦斯的躯干正在缓慢地化成无数藤蔓。
这一次,不再是苍白的底色与血红的纹路,每一根藤蔓都生机勃勃,伸出嫩绿的枝条,如同翠绿的海浪,一波波向神殿四周蔓延。
这是碎裂的精灵圣晶最后的力量,万物复苏,欣欣向荣。柔绿的藤蔓爬上台阶,缠上石柱,一直伸向神殿最高处的光明神石像处。
整座神殿都被绿意充满,闪烁着银亮的光芒。在这柔嫩的、纤细的、仿佛一折就会断裂的新生面前,沉默的、坚硬的、死一样的石像显露出一种亘古不变的强硬。然而,当柔枝和根系深入石像每一条细微的裂缝处,有什么东西便从深处开始破裂。
象征权力的圣剑率先掉落下来,发出当啷一声,紧接着,男人手中治愈与宽恕的圣杯也随之坠落,滚落到芙洛拉脚边。巨大的石像开始颤抖,在一声轰隆之后,倒塌在地,四分五裂此后千百年中再也无人立起。
……或许一个时代总有一个时代的命运。
芙洛拉默默地想。纵然在这个时代,有人因芙洛伦斯而死,她也以死付出代价。然而,在这垒砌的阶梯中,光荣也好,不耻也罢,她毫无疑问在某一刻如愿以偿地达到了这时代的权力顶峰,也毫无疑问踏出了他人无可企及的一步。
至于之后的事情,就之后再说吧。
在芙洛伦斯身躯化为藤蔓的最后,芙洛拉轻轻伸手,掩上了她的眼睛。
一串崭新的紫藤花开放在断裂的石像之上,以无数坠落的流星为背景,闪烁摇曳,依旧是紫罗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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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芙洛拉(Flora)和芙洛伦斯(Florence)的名字,都是鲜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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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新王
艾希礼静静地躺在地上。
神殿的大理石地板如此冰凉,遥遥地传来远处的风声、金铁声,还有不知哪儿的水落下的滴答声。一小摊透明的水在地板上,沾湿她的脸颊。有一瞬间,她几乎觉得世界就这样停止了。
不是么?故事里都这么说,当爱的那个人离开后,你会心碎欲绝,仿佛天崩地裂,世界失去颜色,风也从此不再流动。
然后,直到她真正来到此刻,才意识到世界从来不会为谁停下,这广袤无垠而又复杂多端的世界,与时间一样,缓慢而无穷,千万年来都为它自己的规律转动。
她本以为自己会这样永远地躺下去,直到成为神殿里头第不知道多少尊石像。然而,一阵微小的震动从地板深处传来,传入她的耳朵。
那是来自王宫的魔力波动。
于是艾希礼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有事情要做。在愈来愈烈的摇动中,粉尘与碎石簌簌落下,她用长剑撑起上半身,慢慢地站了起来。
那动作多少有些狼狈。薇薇安那柄剑的力量只能治愈它自己造成的致命伤,而今,艾希礼身上依旧血迹斑斑、摇摇欲坠,并不比她那副破烂盔甲好到哪里去。遥远的呼唤传来,她无声地笑了下,抹了把脸上的血,一瘸一拐地走下了台阶。
战马忠诚,仍在殿下等候。艾希礼调转马头,朝王宫奔去。
玫瑰园仍在一片无声的梦里,往夏过后,尚未等到来年,便被马蹄踏碎。
她拾阶而上,鼻尖闻到愈发浓郁的血腥味,抽出长剑,戒备地立于身前,却仍在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之后,看见了未曾在想象中出现的画面。
在王宫最高处,金碧辉煌的议事厅中,残肢鲜血流了满地,浓烈的红与金之中,一个巨大的法阵饱蘸鲜血,赫然显露在宽阔的地板上。
不,或许也不算毫无预料。艾希礼的目光掠过地面,在那复杂的三角螺旋之中,看见了莱昂内尔与梅菲尔德的头颅。
没有死于战场,也没有成为君王或英雄。多年争斗不休的莱昂内尔与梅菲尔德,此刻头颅与断肢都以一种特殊的姿势,整齐地码放在三角形的两个顶点,看起来亲密得不分你我。
鲜血从肢体中渗出,仿佛仍有生命一般顺着法阵的纹路缓缓流动——还有一个顶点仍是空的。艾希礼垂下眼,掠过兄长们惨白的脸,将目光投向了王座之上。
“你来了,我的女儿。”
王座之上,头戴三重冕的国王在阴影之中露出金色的眼睛:“我有没有说过,其实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
他语气和蔼,那句话却语意复杂,多少含着一丝怜悯、嘲讽、侮辱或是些别的什么。年轻的公主没有露出任何看客所期待的表情,只轻轻地歪了歪头,一缕挡在眼前的发丝顺势落到鼻梁:“这就是你的遗言吗?”
“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她如此平静地宣布。
交手时刻,艾希礼离奇地感到麻木。依旧是剑与剑撞击的声音,依旧是雷电与火的交缠,她打了太多的仗,以至于在此刻无需思考,身体便已循着本能行动。然而路维德三世虽已迟暮,今日却不知为何有充沛的力量在他的剑中,一道落雷挥出,电光明亮微带纯净的幽蓝色,轰地落到艾希礼身旁。
艾希礼躲闪不及,手臂落下一道血淋淋燎痕——即便如此,她也不过是轻轻皱了皱眉头。
好似要解答她眼神中流露的一丝思虑,路维德三世像一位真正的父亲般露出和蔼笑容:“你是想看到这个?”
他问。一瓶幽蓝的药水在指尖闪光。
那正是昔日圣女芙洛伦斯用刀尖在精灵心口剜出的心头血,此刻竟成为薇薇安在此世留下的最后痕迹。路维德三世并不解其中深意,却仍在女儿骤然缩小的瞳孔中印证此物珍贵——这圣水原本共有三瓶。他慢慢地说,莱昂内尔杀了他的弟弟,夺下其中一瓶,而我杀了她的儿子,亦夺下他的那一瓶。
现在,我这瓶就在这里,艾希礼,你要为此杀了我吗?
他便又问,话音未落,一道幽蓝的弧线已经从指尖跃出。血瓶急速向地面跌落,艾希礼睁大眼睛,本能地扑过去接——轰!一道落雷再次劈来,就在少女的眼前,那枚小小的玻璃瓶被劈得粉碎,液体泼溅到地上,转瞬间便无影无踪。
只剩一把玻璃的碎片。
大抵命运这观众此刻要惩罚方才的分神。背后忽然传来破空声,路维德三世在这一刻挥剑刺向她的后心。心念急转,艾希礼翻身闪避,却仍不可避免地被对方压在身下。长剑擦过肋骨处盔甲,当一声刺向地面,她的手亦在方才紧急之中用力撑起身体,玻璃碴深深没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