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有一些貌似置身事外的人,比如搭舞台搭到一半聚在一起吃着盒饭吹着牛逼的几个年轻舞美,林知鹊走过他们身边时,他们正聊暗庄的赌盘,将筷子插在米饭上,从各自的兜里抠搜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有个人代他们下注,拿出一截烂铅笔头写在一张名片上,“你押谁?押多少?”
林知鹊便停下来顺嘴问了一句:“欸,现在的赔率怎么样?”
“杜思人夺冠1赔2.5,陈葭1赔1.5,方言是1赔8。怎么样,鸟小姐,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玩?”
看来在大众眼里,仍更看好陈葭会在这场战争里赢到最后。
她笑笑不置可否,本是转身要走了,还是再次回头,身上带有五张百元大钞,她全都拿出来掷在他们堆着破钞票的地上:“我买杜思人赢。”
那帮男人纷纷起哄:“买这么大?看来你们经纪工作油水很多的嘛!喂,鸟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内部消息?给我们分享分享啊,有财大家一起发。”
她毫不负责任地答:“你们信我,就跟着我买咯,反正盈亏自负。”
“这么说我们可不敢了。”
“有什么不敢的?一帮怂货!我跟着你买!欸,给我改了,我要跟鸟小姐买一样的。”
“贱骨头,赔死你!”
林知鹊不顾他们嘻嘻哈哈的闲言碎语,兀自转身走掉,那个说要跟着她下注的男人冲着她的背影喊:“喂,鸟小姐!”她回过头。他说:“等这破节目结束,你要不要跟我约会啊?”
口哨声。众人起哄。
她莞尔一笑:“可惜,我已经答应别人的邀请了。”
那是一个三分钟的约会邀请。
那男人玩笑似的不服:“谁啊?比我好?比我高,比我帅,还是比我有钱?”
其他人哄闹,揶揄:“噢哟,真好意思说啊,你高吗帅吗有钱吗?”
林知鹊答:“嗯,比你好啊。当然比你好,比你好得多,十倍百倍都不止。”
“哇,鸟小姐,你太伤人了吧!”那人捂住心口。
她笑着走掉了。
所有喧嚣与纷扰都将在马上到来的星期五落定,星期五,也就是2005年8月26日,她记不清当年13岁的她是在哪一天到达锦城,大概是26日的前几天,杜之安与唐丽搬回杜家不久,是杜之安执意要来。当时杜思人已经被淘汰了,但为了总决赛的演出,仍在节目组封闭集训,总决赛次日,杜思人回到家,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杜思人。
也是杜思人第一次见到13岁的她。
她很快就要知道她是谁了。
那么,也就很快可以从不应存在的念想里清醒过来。
她不可能在总决赛临近的时刻跑去告诉杜思人:其实我是你侄女,到时你见到我,不要太吃惊。因此她任一切随波自流。这里面绝无半点借口。
这便是她会喜欢她的最后一周了。
这很好。终结了她的困扰。
她当真是这样想,亦或是自以为是这样想。
她在电梯间遇见李淼淼,她们打了招呼,但没有聊天。她们已经站在这场战争的对立面了。
上行的电梯先来,李淼淼很快与林知鹊告别,先一步上楼。
选手们用的声乐教室就在楼上。
李淼淼推开声乐教室的门,陈葭正在为弹不好某个和弦生闷气。乐手们陪着她在练习,向她提议:“要不这段你实在处理不好,我们帮你配就是了。”她淡淡地答:“不了。”
屋里的氛围有些许尴尬,亏得李淼淼提着一大个塑料袋来了,乐手们靠拢来吃她买的甜品,她招呼了他们,再单独拿一碗去给陈葭,揭开盖递到她面前。
陈葭无奈,“小心洒在我的吉他上。”她将吉他放到一旁,“……这是什么?”
李淼淼嘁一声:“破吉他,有什么了不起?这是冰粉,我亲自给你买的,快点吃完再练。”
“练完再吃不行吗?”话是这样说,陈葭伸手接过了碗。
“不行,练完就不冰了,浪费了!”
“你买了很多?”她转头看看屋子另一侧的乐手们。
李淼淼答:“不多,就这么多。只给你一个人买了。”
“嗯?”她有些困惑。
李淼淼很直白地说:“没给思人和方言买。”
陈葭低头吃了两口,甜丝丝的,混合着冰渣子,很快融化在嘴里,“这么偏心,是可以的吗?李大经纪人。”
“人哪有不偏心的?我就是偏心你,你不领情就拉倒。”
她摸不着头脑,自己小声嘀咕:“我哪有不领情?”
李淼淼永远理直气壮地遵循着她自己的那一套,像她要她与邻居们保持距离,拆开看她的信,桩桩件件在陈葭看来莫名其妙的事情,在她的思维里都是有理有据的。
尽管头疼,但在这样的时刻,她理直气壮的偏心让她感到安心。
因此,当天晚上,杜思人擦着头发从洗手间里出来时,陈葭忽然没头没尾地对她说:“你们这儿的冰粉很好吃。”
杜思人当然压根看不出来陈葭是在炫耀,于是傻乎乎地接腔说:“那等比赛结束,我请你们吃。”
她累得连头发都不想吹,但烦恼湿漉漉的头发会让枕头芯发潮,身上哪里哪里的肌肉都在胀痛,大脑疲惫到迟缓,一时让她也不知道是要坐还是要站,平白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愣。
只有拼尽全力到精疲力竭才不会去想,不会陷入茫然的质疑,西餐厅的厕所事件在她心里留下抚不平的褶皱。
陈葭开口问:“你在发什么呆?”
“没什么……”她眨眨眼,“你用浴室吧,我把吹风机拿出来了。”
陈葭取了衣服从仍站在原地的她身边走过,看她一副缓不过神的样子,又回头对她说:“周五很快就到了,你可别掉链子。”
她听了笑笑,“我掉链子,你少一个竞争对手,不好吗?”她看见陈葭的十个指头上都缠着绷带。
“也好。”
“你想得美。”
“那也好,赢得太轻松就没意思了。”
“好大的口气。”
陈葭笑着耸耸肩,转身进了浴室。
杜思人将插头接上,吹了一会儿头发,插座有些接触不良,热风时断时续,她终于放弃,将半干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有些乱翘的马尾,前额散着的发仍旧湿着,顶着这么一副乱七八糟的顽劣样子,拖着精疲力竭的身体,上楼去找林知鹊。
林知鹊开门问她来干嘛?
她答:“来充一下电。”
她将身后的门带上。
“充什么电?你的手机在我这儿。”
她向前一步,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伸手拥抱了她。
她说:“来给我自己充一下电。”
林知鹊裹着睡袍的身体柔软,是热的,很好闻,暖烘烘地将她的身心包裹起来。
“拜托你,我又不是加油站。”林知鹊抬手,摸了摸她乱翘着的马尾辫。
“那可以吗?”
她一动不动地抱着她,垂下头,把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不可以。我说不可以还有用吗?”
她赖皮道:“你可以推我。”
“你入室抢劫还要怪受害者不反抗是吗?”
她笑,也不撒手,两个人站在门边,长长地拥抱着。
杜思人说:“就要结束了。”
林知鹊答:“嗯,要结束了。”
杜思人说:“也要开始了。”
林知鹊答:“嗯,也要开始了。”
杜思人问:“我选的路,对吗?”
林知鹊反问:“你想要吗?”
杜思人答:“我想要。”
林知鹊答:“那就是对的。”
杜思人的心好像一下子泄下来,整个人都要垮在林知鹊身上,她撒娇,说:“那我可要往前跑了,你要在终点等我。”
“好,你给我跑快点,我可没耐心等你很久。”
“到时候,你也要借我充充电。”
“你怎么要求那么多?”
“哪有?”
“又要跟你打赌,又要给你送花,还要借你充电。”
“你记得好清楚。”
“清楚个屁。松开。热死了。”
“……不清楚行了吧?”
傻子才要松开。
*
林知鹊独自在锦城的街上溜达着。
2005年8月26日,周五。距离她与杜慎杜之安父女俩人一起抵达锦城,已经过去了几天。杜慎在杜家老宅附近的某间高级酒店订了套房,里外两间,安排她与杜之安住在一起,她本是想来给杜之安找气受,没想到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倒给自己找了不少气受。
这天是全国决赛,天还未暗,杜家两老就带着杜之安到现场去排队,她坚决拒绝同去,但也不想留在酒店跟杜慎单独共处一室,于是找了个借口出门,自己在附近溜达。
这城市比起华东要土得多,她不太喜欢,心底的某些大都市优越感作祟,偷偷将这里定性为乡镇地方。
走过几条街,途经一道窄河沟,有一座横跨横沟的人行桥,路牌上写着“梅溪桥”。
她走过桥,是一个有些脏乱的菜市场,她皱眉,想转身折返,这时候,桥头卖蟑螂药的瞎眼大爷对她说话了:“小姑娘,算一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