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十进二十的录制结束后,节目组安排二十强选手录制采访与VCR,另外还有开场曲的练习与彩排,大部分时间消耗在漫长的等待,等待其他选手妆造、等待灯光摄影就位,一个晚上过去,杜思人只睡了三个小时,原定下午正式录制的二十进十比赛,因为演播厅的前一个节目组拖延时间,硬生生拖到天黑,杜思人坐在化妆台前,仰头靠在椅背上,她偏过头,照见自己眼里隐隐的血丝,坐直起身子,对着自己挤出一个笑脸来。
她慢慢地呼吸,寻找胸腔的共鸣,尝试了几遍陈葭说的唱歌方法。
卢珊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递给她一瓶绿茶。
卢珊开口说:“以后当了艺人,是不是天天都要这样熬?”
“也没有很难熬吧?开场曲的歌词你背下来没?”杜思人仍旧乐呵呵的,讲话时一边用脚尖在地上打着节拍。
“你是不是精力过盛?反正是大合唱,记住自己那几句词就行了。”
杜思人没有附和。伴舞也好,合唱也好,她对表演这件事,总是全情投入的。
卢珊站起身来,“我出去抽根烟,你去不去?”
“不去,我戒了。”
“嘁,我看你根本就没抽过吧!”卢珊绕开杜思人,独自走了出去。
杜思人扭头看她背影。她看起来很好,仍旧钟爱烟熏妆,穿鞋帮很高的铆钉靴,戴夸张的耳饰。杜思人想,幸好,那些糟糕的事情过去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无聊地将短信箱翻了几遍,三条路小花,一条10086,一条徐文静,然后又是两条路小花。林知鹊没有手机,不能给自己发短信。杜思人不可理喻地想,她肯定是故意没有手机的。
这么一想,她马上拨通音像店的电话。
总之,她每天有几百个理由可以打电话去找她。
电话响三声。
林知鹊说:“喂?”
“喂,你好——”杜思人拖着撒娇的长音。
“你是谁?”她肯定知道她是谁。
“我是11号选手杜思人。”
“11号选手,你有何贵干?”
“没事,就是问问你怎么还不办手机,是不是不想我打电话给你。”
她笑嘻嘻的,纯粹是在胡搅蛮缠。
“那办一个咯。明天把你卖了,我换个手机。”
“把我卖了,你可就发财了,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也是,看你卖相还可以,估计能卖个好价钱。”
杜思人捏起嗓子:“好狠的心呐林妈妈——”
卢珊不知什么时候折返回来,杜思人一抬头,正撞见她一脸看不下去的神情,从桌上找到打火机,便赶紧又走掉。
杜思人自顾自地笑开了花,弯身将额头抵着桌沿,就这么对着桌下的阴影,接着对电话那头小声絮叨,两个人在电话里来来回回地拌嘴,直到那头店里来了结账的客人,林知鹊将电话挂掉才作罢。
工作人员快步走进化妆间,通知所有选手候场。
杜思人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手机电量濒危,但她已充好电了。
现场又梳理了一个多小时,二十进十的比赛终于正式开始录制,比起前一天,换了更大的演播厅,甚至有了浅浅的观众席,但录制没有公开招募观众,坐的都是台里的工作人员或是陪选手一起来的亲友。
开场曲的前奏响起。
她第一个走出徐徐打开的门,走进舞台的灯光里。
舞台正对着评委席,评委身后是观众席。
观众席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抱着胳膊,漂亮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杜思人举起话筒。
她忍不住咧开嘴笑,一边笑一边唱出第一句词,她唱:明天就像是盒子里的巧克力糖,什么滋味,充满想象。
她此刻的心情就像无意间开盒,发现盒子里装的竟是巧克力一样。
摄像师将镜头从她这里挪向下一位选手,她站在舞台上,对着观众席里的林知鹊笑。
而后,她笑着唱完了一整首歌。
又杵在台上听完主持人的开场,乱七八糟地答完主持人的提问。
我们来问一下思人哈,今天的比赛有没有信心?
有啊。
为什么这么有信心?
因为我今天我带了我的好运气来。
哦是吗?你的好运气在哪里?是你的护身符吗?
她眨眨眼,不知道怎么答,于是将手放在心口,说在这里。
这一环节总算结束,杜思人回到后台,连忙绕道,一路小跑,混进观众席去找林知鹊。她在人群中拍拍她的肩膀,轻轻拉她的手臂,两个人对视一眼,一起离开演播厅,避开走廊上来往的工作人员,拉着手,像两只无头小虫一样来回转。
杜思人短暂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睡了三小时的疲惫也好,舞台的灯光也好,奏乐也好,忽然出现在台下的人也好,这一切的碎片在她的脑海中散落成一场烟花,让她连步伐都快悬浮在半空,只下意识觉得要找到一个只有她们两个人的地方。
林知鹊皱着眉,但还是任由她拉着,跟着她走。
终于,她们躲到某个僻静的角落,在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宽阔的楼梯间。
“你怎么来了?”
已是夜间十一点了。林知鹊是收了店才来的。
她答非所问:“你不是叫我办手机吗?”
“嗯?”
她仍用她一贯理所当然的口吻说:“不需要手机啊。见面不就好了。”
“所以你是来和我见面?”
“不然呢?大晚上的。”
杜思人傻笑:“也是哦。”
傻笑一会,她又转过弯来,追问:“干嘛和我见面?”
林知鹊话锋一转:“要上台了,你紧不紧张?”
“紧张。”
她骗人的,她根本不紧张。就算紧张,也不是为了上台紧张。
林知鹊问:“那怎么办?”
杜思人复述:“怎么办?”
林知鹊说:“你深呼吸。”
杜思人乖乖照办。
“吸气——”
吸气——
“呼气——”
呼气……
杜思人憋不住地笑了。
“我又不是要生孩子。”
“那你说怎么办。”
杜思人往楼梯的扶手上软软地一靠,撒娇说:“你陪我聊聊天,我就不紧张了。”
林知鹊抱着胳膊问:“聊什么?”
“你想嘛。”
林知鹊挑眉,好似要发作,但终于还是保持耐心地想了一想。
她说:“有一个心理测试。”
“什么测试?”
“你最想获得什么超能力?有穿越时空、容颜不老、读心术和隐身术。”
杜思人陷入沉吟。
这几个选项好像都不是那么理想。
她太珍视当下,很少追思过去,也无意窥探未来;读心于她也不适用,她自有一套分寸,想到会触及旁人最私密的想法,简直要头皮发麻;隐身更不需要,她与世界或与自己都相处得融洽,从没有要躲起来的念头。
至于容颜不老,她想,还是要与珍视的人保持步调一致比较好。
她只觉得想不出合适的答案,当然全然无察,是因为她始终生活在许多的爱与安全感里,因而从容,自信不需要任何超能力。
她只好反问:“那你呢?你先回答。”
林知鹊毫不犹豫地答:“穿越时空。要可以自己决定时间地点那种。”
“测试结果是什么?”
“……忘了。”
“啊?”
“忘了。我好像没看过答案。不知怎的,刚刚在台下,忽然想起这道题。”
杜思人问:“那你要穿越去哪里?”
“去我出生前那一年。”
“去做什么?”
林知鹊直言:“去做任何可以让我不要出生的事。”
杜思人一时哽住。
林知鹊抱着胳膊,斜倚着扶手,口吻轻松,神态自然。
“干嘛不要出生?”
“干嘛要?”
“就没有什么事情,或者是什么人……让你觉得,幸好来了这个世界一趟?”杜思人试探地,小心翼翼地问。
林知鹊半秒没有迟疑,直接了当地答:“没有。”
第50章 12-3
现场乐队在舞台下的一侧演奏。
几台摄影机运转着,分别在哪个方向,哪句歌词看哪个镜头。
第一段副歌之后是间奏,几个八拍,可以跳几个动作。
不需要细细思索,也一切都尽在掌握。
就像她自小到大认知的世界。
杜思人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天之娇女。亦或是她在潜意识中完全默认了这件事情。
她生在半个书香门第,父亲母亲都是教师,风调雨顺,受人尊敬。她在家里是掌上明珠,不至溺爱,但也是被娇惯着长大,爸妈凡事要与她商量,不论她说些什么童言稚语,最爱听她的意见,将她切切实实地看作平等的家庭一员。在学校,她永远是众人的焦点之一,除了文化课,就没有什么不擅长的事,艺术特长,体育也是特长,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往往是稍稍努力便能轻松得到。
她与她一贯认知的世界互成正反馈,愈自信,便愈从容,凡事都是游刃有余,她付出,她便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