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演唱会开始,还有四个小时不到。
她参与三首歌的伴舞,前一天晚上彩排到凌晨,到单位来,一整天都哈欠连天,只好被大姐逼着喝了两大杯浓茶。
稿子本身不长,赶在下班前几分钟,她顺利打完,保存关机,将包包收拾好,兴奋得在办公桌下伸直长长的腿,脚后跟点地,无声地打着节拍。
要登台了。
赵仟他们在学校的体育馆搭起舞台,比夜店的要大得多。
她偷偷抬眼看墙上的钟。
八分钟,五分钟。
对面办公室传来一阵响动。
她听见那边在说:“偏偏挑这个时间,我还跟我老婆说今天会准时下班呢。”
大姐往门外张望一眼:“出去办事啊?”
“对啊,出去一趟。刚刚接到举报,说艺术学院旁边有人卖黄碟。”
“啊?卖那种东西给小孩子看,活该把他们全抓起来!”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
“小杜,你不就是艺术学院的嘛?你听姐的,可别看那些东西。”
杜思人方才还十分兴奋的心情霎时已烟消云散。艺术学院周边只有一家音像店。
“……姐,卖黄碟也要坐牢吗?”
“当然啊,传播隐晦色情,还不判他个三年五年。”
杜思人抓起包。
“去哪儿?这一分钟不到都等不了啦……”
大姐的尾音消散在身后,杜思人已冲出了办公室,跑过走廊,办公楼唯一一台电梯停靠在底楼,她跑下楼梯,自四楼跑到一楼,一辆车正从办公楼前开走。
她掏出手机,边小跑边忙乱地找到音像店的电话。
“您的电话已暂停使用——”
欠费了。
小跑了十几米,没有一辆出租车经过。她将手机塞回包里,顾不得思考有没有意义,索性一路狂跑起来。
几十米外的十字路口旁停着一辆出租车。
她跑得太快,几乎觉得自己就要离地飞起来了。
还有不到十米——
她脚下磕绊,腾空而起——
街道上开裂的地砖绊了她一跤。
她速度太快,没有半秒的机会找回平衡,双手向前,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
一阵刺痛,也分不清是来自身上哪里,像劈过一道闪电,照得她眼前白茫茫一片。
她抬起手,掌心鲜红,模糊一片,强撑着站起身,裤子的膝盖位置撕裂了一处,嗑得皮开肉绽,卷起裤脚,小腿是一整片的青紫。她弯身,瘸着又走了几步,那辆出租车的司机师傅好像看到她了,低低地鸣了一下喇叭。
她咬着牙,又直起身子,尝试着跑,但实在太疼,只能一瘸一拐地快步走。
腿上不知哪里还裂开了伤口,鲜血顺着她的裤腿,一直往下流淌,染红了她米白色的帆布鞋。
第36章 9-4
演唱会的开场时间是晚八点,七点半,观众已开始排队入场,校园里难得热闹非凡。林知鹊与卢珊同行,路小花带来了阿敲,他看上去确实枯槁,消瘦,不似之前精神干练,一直沉默,笑容也不多。
五点钟左右,店里来了工商的人,说查违禁品,转了一圈又走,后来听说街上最后一家影碟室的老板被抓了,店也被贴上了封条。
杜思人不知在哪里摔了一跤,在医务室里除下裤子,腿上嗑得触目惊心,大片淤青,手掌和两个膝盖都是血肉呼啦的。路小花从学校食堂帮她找了一卷保鲜膜,将腿上下包裹起来,以免伤口出血弄脏演出服。
体育馆中央搭了一个不太大的舞台,观众区环绕在四周,只留出舞台背面歌手上场的通道,没有座位,路小花带着她们拼命挤到最靠前的位置,场馆内调暗了灯光,舞台上的吊顶射灯照在观众席上,到处乱晃,音乐响起,人们躁动,口哨声此起彼伏,到处都充溢着年轻的荷尔蒙。
演唱会还未开始,几个年轻人跳上舞台,开始唱一首叫《终结孤单》的歌,站在中间弹电吉他的主唱是陈亦然,他竟难得显得比站在他身后的赵仟更加夺目,一开口,嗓音开阔明亮,观众席开始疯狂尖叫,林知鹊恨不得捂起耳朵——从踏进这个场地的第一秒她就开始后悔了。
卢珊和路小花已经迅速进入状态,她扭头,看见她们两个振臂,正在大声地唱:“everthing will be alright tomorrow will be fine!太阳依然灿烂!嘿地球继续转!”
阿敲站在路小花身旁,仰头望着台上,也正跟着旋律轻轻摇晃,舞台的灯光照得他的眼眸亮晶晶的,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素色连帽卫衣,林知鹊觉得他这次看起来像个年轻人了,而不是夜场里通达世故的经理。
另一侧,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站在她的侧前方,正交头接耳,是李淼淼和朱鹤。
她若无其事地挪了几步,正好站在她们身后,稍稍贴近些,可以听见她们的对谈。
朱鹤提高音量,附在李淼淼耳边说:“我们要找的不是十个唱将,我们需要的是特色,甚至是争议……”
热场乐队表演结束,音乐骤停,观众席上掌声与欢呼响动,灯光变得更暗,主持人上场,卢珊在嘈杂中大声地说:“杜思人没问题吧?摔成那个样子。”路小花大声地答:“我认识她这么多年,从来没见她掉过链子!”
路小花说得一点不错。
许多首歌过后,林知鹊站在人群中,仰头看杜思人跳舞。
此刻没有酒精和闪啊闪的蓝紫色灯光,也没有远处的雪山,她只好看她跳舞。
杜思人穿着与其他舞者别无二致的白色T恤和黑色长裤,颀长挺拔,她的头发高高束起,好像比她们初相见时要长了些,这个发型更显得她五官明晰、头脸都小,衬得不宽不窄的直角肩线条利落。
她笑着,表情专注,目光如炽,连眉毛都全情投入,好像在她身上自有一种生命力,明亮但并不刺目,蓬勃但并不张扬,洋溢着年轻女孩的率性。
她抬起手时,林知鹊瞄见她手掌上的伤,还贴着一个创可贴。
她并非只能看她跳舞,应该说,她实在也很难分心去看其他人了。
朱鹤与李淼淼再一次交头接耳,朱鹤抬起一只手指,随着杜思人在舞台上移动。
林知鹊撇一撇嘴角。
跳得这样好,被看一看也无妨。
她竟有这样的念头,好像杜思人是她的所有物一样。只一秒钟,在她的脑海中挥散去。音乐已进入尾声,聚光灯打在歌手身上,杜思人沉没在黑暗中,而后随着其他的白衣舞者一起,鱼贯般向后退场。
这是杜思人跳的最后一支舞,十来分钟后,她挤进观众席,出现在她们身边。
她低头,贴在林知鹊耳边,大声说:“我跳得怎么样?”
林知鹊抬眼看她,假装听不见,大声回答:“什么?”
舞台的音响就在她们前方不远处。
“我——跳得——怎么样?”
“听——不——到!”
站在林知鹊身侧的卢珊转过头来,“连我都听到了好不好!你们在调情吗?”
杜思人望向舞台,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那莫名其妙的有鬼的氛围又来了。
林知鹊又站了一会儿,觉得颈酸腿麻的,台上唱得简直是车祸现场,台下拥挤,空气又湿又闷,她索性转身,艰难地挤出人群,顺着观众席两个区域间窄窄的通道,走到体育馆门外。
“你去哪里?”
杜思人跟在她身后。
“不看了吗?”
“不提前退场,一会儿人挤人。”
杜思人点点头,“好有道理。”
林知鹊瞄一眼杜思人那单纯真挚的表情。她怀疑不论她说什么,杜思人都会觉得好有道理。
她们一前一后,顺着校道慢慢地走。杜思人跟着她,但总是比她落后一点,害她没法用视线余光看见她。她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奇怪感觉,看不到身边的人,看不到她在看哪里,看不到她到底用怎样的眼神在看自己。
但她也并没有放慢脚步去与她平齐,好像她们之间的一个身位是一个安全距离,让不恰当的眼神留在阴影里,让不该被揭开的秘密永远成为秘密。
杜思人说:“你还没有回答我呢,我今天跳得怎么样?”
“嗯……还可以吧。人太多了,找不到你。”
她们前面,距离她们十来米远,一对并肩走着的男女停下脚步,站在一个小小的观景湖边。
杜思人视力好,一眼便认出,说:“是文静,和……”
男人打扮成熟,看起来岁数比她们稍长。
“好像是她的相亲对象。她家里介绍的。”
林知鹊问:“她喜欢吗?”
还未等杜思人回答,男人俯下身,亲吻了女孩的额头。
女孩视线下垂,没有闪躲。
“……我也不知道,她喜欢吗?”
林知鹊耸耸肩,“可能对她来说,也不太重要。”
远处的体育馆传来安可的呼喊,演唱会进入尾声了。
她们调转路线,不去打扰徐文静,不消片刻,散场的人流先是稀稀拉拉,而后浩浩荡荡,霎时校道上变得摩肩擦踵,到处都亮着挥舞在手里的荧光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