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滑,我没空。”
还不等秦楚反击,他兜里的电话响了,“帮我接一下,免提。”
一瞧屏幕上的联系人沈沙,他们高中女班长。逢年过节,老同学的意外来电,多半只会指向同学会。
傅朝际按了免提。
“秦楚吗?”
“是我啊,沈班长。”秦楚笑着应了一句,“有事儿?”
“啊,是这样。”沈沙也是爽快长话短说,“后天班级要聚一聚,就差你们几个了。可别说什么看看吧,给个准话,来是不来。”
傅朝际抿了一下唇,极尽全力得保持着面无表情。
“沈班长都这么说了,准去。”秦楚笑嘻嘻得应下,话锋一转,“诶,傅朝际你去不去?”
傅朝际僵了一下,一瞬间就被老友卖了个干干净净,手机那边的沈沙更来劲儿了,高音提了一个度,立马在逼仄的车里饶了好几圈,“嘿!秦楚你跟傅朝际在一块呢?”
“对就是他,他今儿刚回昶州。”秦楚心情良好的坚持不懈卖队友。
“傅大班长您消失得可真够彻底的啊,一毕业人就跟蒸发了似的,年年聚会不到场,这回可让我抓到了。”沈沙生怕傅朝际听不到,愣是一直提着嗓子也不嫌累。
傅朝际算是被坑得心服口服,“成成成。你嗓子悠着点,没你这样死命吼的。”
“我吼两句怎么了,我这回可算是立了大功了。同学聚会除了国外那几位定居的,愣是让我凑齐了,我高兴。”
“凑齐了?卓暮要是不来,那可不算齐。卓暮神龙摆尾,不见踪迹啊。”秦楚问了一句。
傅朝际的心脏一下提溜到嗓子眼。
“卓暮一早就联系好了,这回总信了吧。”沈沙得意的笑了两声。
这边傅朝际的心脏砰一声砸地上了,地上没砸出窟窿,倒是在他心上割了个口子,只想去医院缝两针,顺便想着怎么跑路反悔。
他心里惦记是归惦记,但行动是没有行动。
他怕的不是空间上的距离,而是时间上的。就算他往前走了一百零一步,心脏贴着心脏的位置,但时间带来的陌生感还是可以轻而易举的把他打败。没了当时的心思,挨近了也不算数。
和近乡情怯大概殊途同归。有人说踏出一步就会转好了,但如今他畏手畏脚。
不如老样子,年复一年也没什么不自在的。
“行了啊,不闲扯了,后天别忘了,地址待会儿发给你们。”
电话挂断,秦楚没心没肺得哼起歌来,傅朝际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偏头往窗外看,看了一会儿有些放空,车窗上呵出的白气和外头闪烁的霓虹重合起来。
年关将至,车走走停停,好不容易终于爬到了小区门口。
前脚下了车的傅朝际被叫住,秦楚降了车窗歪着脑袋,笑得贼兮兮的,落井下石道,“后天我来接你,不收车费。”
☆、第 3 章
聚会这天昶州暴雪。
那雪随着餐馆前台架着的“某中某届某班某周年同学会”的醒目标识、半掩着的包厢门内关不住的喧哗声,一路飘飘然刮进了傅朝际的心中。
秦楚推开门时,包厢内有一瞬寂静,随即此起彼伏的招呼声响起。
秦楚晃了晃手中车钥匙,嘴里抱怨着“大雪堵车”,一面搭着傅朝际的肩穿梭,一面数年如一日的替傅朝际挡着诸如怎么从来不和大家联系的寒暄。
傅朝际却在看到冲他们招手,还不忘接话邀功的沈沙身边的空位时脚步一顿,内心自看到聚会大红标识起升出的不耐,立时变成了八级狂风。
沈沙身边空着两个位置,而另一头坐着的侧影让人不容忽略。
没想到沈沙真的说动了卓暮出席同学会。
傅朝际是同学会的稀客,而卓暮就是个异类,缠着秦楚的老同学转了话题,打趣沈沙这个班长宝刀未老,面子果然大。
卓暮的侧影一如当年初转学来的那天,端正而静谧,只微勾了嘴角看周围喧闹,不搭话,更没有调转过视线。
秦楚也是一愣,眼珠子一转又弯了眉眼,拨开上前要求罚酒的人,卖队友卖得行云流水,他右手按下猪队友挨着卓暮坐好。
沈沙看了眼坐到她身边的秦楚,却是对傅朝际招呼,“哟,傅班长。”
傅朝际一只胳膊撑在桌子边上,微偏着身子,恶狠狠瞪着秦楚,隔着秦楚和沈沙说话,“哟,正班长。”
“还不是傅班长谦虚。”沈沙一听这话乐了。
“互相戴高帽有意思吗?”秦楚弄了点热水闲得发慌烫杯子,还顺手帮了傅朝际和沈沙。
沈沙继续无视秦楚,单手托着下巴,秀眉一展,“班长说两句吧,好几年也没个消息,跑哪儿去了。”
“为中华崛起而读书呗。”傅朝际随口胡诌了一句。
卓暮把在口袋里震动的手机摸出来,起身往门外走。傅朝际偏头看了一眼,他眼神有点飘忽,盯着空杯子出神。
“你在哪儿把卓大神请来的?”秦楚碰了碰沈沙问道。
“和白澄要的号码,卓暮在深远工作。”
昶州做建筑这一块,深远是数一数二的。若说之前也不过是个实力股,近四年一跃而起,如今顶上也只剩下个实力雄厚的硕泰打不过。
“卓暮在做建筑?”傅朝际有些迟疑的问道。
沈沙朝窗外抬了抬下巴,“喏,正街三十层这个,深远的前年的工程,卓暮有参与设计。”
傅朝际恍惚得往外看,那高楼拔地而起直插他的心窝,藏着的东西从缝隙里争先恐后得往外冒。
高考前一周,天气热得不像话,无风无雨,知了嚎叫。
卧室里的风扇摇头晃脑,傅朝际穿着花裤衩呈大字摊在床上,摇晃着扇子,问坐在床角看书的人,“卓暮,你报哪个学校?”
“Z大。”
“那么远啊。”
“数学系对不对?”傅朝际忽地从床上爬起来,凑近了。
“好热,”卓暮推了傅朝际一把,没推开却也没再伸手,他垂头继续翻报考书,问道,“你怎么觉得我会报数学系。”
“你折角的这几所学校,共同点也就只是都有数学系。”傅朝际的胳膊从后方还过去,把书折角的页都翻了一遍。
“那我也要报Z大。”
“你考不上。”卓暮淡淡得搭了一句腔。
傅朝际胳膊往上挪了挪,肘环住卓暮的脖子往后一带,俩人叠在一起仰躺在床上。卓暮想爬起来,傅朝际占着优势在下方牵制,他强词夺理的说道,“你这种人挑专业,像我是被专业选择。”
随后他恶狠狠地发誓,“服从调配我也要上Z大!”
后来傅朝际如愿考上了z大,也没有需要服从调配,高分进了广告专业。只是去z大的火车上只有他一个人。
老天爷不按常理出牌,傅朝际握笔的右手好牌遍地。牵人的那只却是一手烂牌,只能眼睁睁得看着被打得落花流水。
卓暮接完电话进了屋子,还没坐下,沈沙隔着突然沉默了的傅朝际叫了一声卓暮,“电话是有急事?”
卓暮抬眼看沈沙,沈沙微微愣了一下,他嘴角微微勾着,刘海服服帖帖挨着额头,她一时有些想不起当年那个一贯把嘴角抿成一条线的少年。
“白澄那里有点事。”卓暮拉开椅子坐下,挨得太近以至于呼吸扫到傅朝际的脖子。
傅朝际没错过卓暮语气里的轻松,他突然就攥了下拳头马上又松开了。
这五年他缺席,卓暮身边的是白澄。细数来,白澄才算是陪伴,而他不过是在卓暮人生里不小心划过的一颗别有用心不肯离去的彗星。
心窝已经没有知觉了,这会儿只能听到它在胸腔里无奈的闹腾。每年他都会把同学聚会避开,他趋利避害在这五年除了没琢磨出怎样脱离红尘之外,什么都琢磨透了。只不过是偶遇,他阵脚大乱。
他此刻不无自嘲的想,也许在卓暮眼中,前晚两人的猝然相遇不过是白云苍狗中留不下痕迹的小事,他记忆犹新的,卓暮却随手抛弃。
想这些有什么用呢?傅朝际自顾自得喝了半杯酒。
卓暮似乎被惊动,他瞥见粘在傅朝际嘴角的酒沫,半晌才移开视线。
另一桌有人张罗着举杯,喝得热热闹闹。这一桌不甘示弱,有人带头说是要站起来抬手摘星辰,摘完喝一杯。带头的人行动力极强,立马站了起来,他这一动,人挨人,人挤人,推搡间椅子被推了个偏。傅朝际感觉卓暮的膝盖碰上了他的大腿。傅朝际只觉得五雷轰顶般,半山腰上滚了几块巨石飞快的碾过,硬是把那颗半死不活的心以毒攻毒的救活了。
傅朝际没敢动,旁边的卓暮也没动,良久有人发现这两尊大佛还在坐着。傅朝际最后是被秦楚拉起来的,他站着喝酒的时候还觉得被碰过的腿是麻的,心残留着剧烈跳动的余韵。
卓暮只喝了一口,转过头看傅朝际酒快见底,在闹吵吵的背景音下说道,“今天少喝点。”
说完,卓暮看着傅朝际本上下翻腾的喉结霎时停顿,然后傅朝际把酒杯放下,虽然杯里只剩了一个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