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处理了吧。”
几人从审讯室出来,岑默的案子总结起来就一句话——痴情人做坏事。
虽然痴情是种稀缺的真挚情感,但他犯罪害人就得接受制裁。换个方面,虽然他算个十恶不赦的犯人,但感情上的专注依旧让人动容。
张律知对朱祺说:“刚才岑默的父亲回电话,说他们后天上午到,这两天中秋假期票满订不到。”
他点头。
颜悦见他手里厚厚一打快能订本书的人物资料,挪回自己座位。
电话又响了,离最近的江晨风顺手接起,应了几声,和众人道:“那些女孩儿做完身体检查了,有十六个怀孕,她们都想把孩子打掉。”
这是她们的意志,他们无从干预。
简奕也从办公室出来,主动说:“今天我留下来值班。”
“倪烨行不催你回去啊?”颜悦抬头,每天这个时候都看见他接电话来着,今天心情不好,没怎么注意。
“他公司有事。”他淡淡回了句,接过张律知手中的资料,“这些都归档案?”
“归电子版就行,这些做副份,和报告一起交上去审查。”
简奕怀疑哪个上级能耐心看完这一打。
“报告也我来写吧。”他把活儿都揽在一起,准备通宵。
颜悦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我也留下来,奕奕,我需要你的开导。”
江晨风嘴皮子一抽,这姑娘是忘记前车之鉴,打算自寻死路么?
半小时后,人去楼空,颜悦和简奕大眼瞪小眼,良久,她把脑袋从桌上扒拉起来,难舍难分地靠在胳膊上,巴巴看着他问:“奕奕,你有没有好男人介绍?”
正在思考怎么开导人的简奕:“……”
“我喜欢年纪大点成熟点的,皮肤不要太白,性格除了别大男子主义,没有别的要求。嗯……最好下巴有点胡渣。哦,还有,不能有胸毛,可以有肌肉。”
“……”简奕在她面前坐下,“我帮你问问。”
颜悦笑眯眯点头,简奕却觉得她有气无力的。
“你想让我开导什么?你的心理素质很强悍。”
她撅起嘴,叹气,她要不是这心理素质,早就回家和她妈安排的相亲对象结婚生孩子了,还在这儿和变态玩?
“我也不清楚。”她说:“其实你来之前我们一年也破不了几个案子,S市一年有多少非意外死亡的案例,基本下一个案子来就把上一个搁着了,一年到头虽然经常忙着东奔西跑,但没做什么实事。”
简奕并没觉得自己在其中出了多少力,“现在呢?破案你不高兴?”
“当然高兴啦,奖金还多了呢!但是……”她想了半天形容词,“破一个案子我心里都堵一次。本来没破的时候我就把犯人当成一个纯粹的坏蛋,受害者很多,除了仇杀外,很多都是无辜的。这种无辜者看多了也就麻木了,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可是……”
她叹了口气,“像今天这个案子,你说岑默干嘛要用这种极端的方法?无论受什么情感冲击,人总是有点良知的,他就一点都不会为别人想想吗?还有那些帮凶,你说什么那个权威服从的实验,我看他们就是用这个借口来做平时不敢做的事!他们焦虑过挣扎过吗?”
简奕整理了一下,一个个回答她的问题。
“人的情感很难定性分析,爱情尤其。而且每个人情况不同,你没法用自己的目光去想他的做法。”
听到这句话的颜悦撇开目光,有些不服气,依旧没精打采。
简奕继续说:“至于那几个帮凶,如果他们只是一个人,大概不敢这样做,但七个人,底气就足了。”
颜悦皱眉,“什么意思?拉垫背的有安全感?”
“社会心理学有个词,叫‘去个体化’,就是在一定情景群体中,一个人会觉得自己被群体淹没,分辨不清自己的身份。又有很多人做相同的事,他们就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是不需要负责的。”
“就是相互壮胆是吧。”
他点头,“可以这么说。”
“那也太过分了。”她嘟囔了一句。
简奕无奈,过分的人太多了,若一个个都看过来,这姑娘估计要被气炸。
同时,他明白颜悦郁闷的点在哪里了。
“你是不是觉得,所有围绕案子的都是受害者?”
颜悦摆手,“我才没那么圣母呢!”她歪头想了良久,自己都不耐烦了,反正就是莫名其妙有点难过嘛!要什么理由。说着,过河拆桥赶人,“我没事了!你赶紧写报告去!要什么帮忙的告诉我!”
简奕分了几块内容给她,回办公室。
什么话都是说得好听,人不该那么自私,要顾及他人,体恤他人,不能因为一己私利害人。
可是,感情那么复杂的东西,谁能控制得了?
☆、拟态(一)
周围喧喧扰扰的,一堆人围在我身边,父母忙着帮我办复学手续,朋友们兴致昂扬地为我收拾东西搬家。
妈妈说:“高中住宿要和大家好好相处,不开心就回家住。”
“?”我明明已经上大学了啊?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站在军训的列队上,清一色迷彩服,迷彩帽,每一张面孔都是纯真的颜色。
为什么我站在男生的列队?
老师把我叫去谈话,说:“这里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去,要好好开心地和大家相处,知道吗?”
不知道?
慢慢的,有一个传言在班中流开,说我是个杀人犯,初中的时候拿刀捅死了自己的老师,在监狱里呆了五年。
他们又说,我看着不像杀人的,像个傻子。
时间真的好奇怪,我又回到家里,好多朋友帮我搬家,那个新家似乎是个十分美妙的地方。
可是……还是好奇怪……我根本不认识他们……连脸都记不住,怎么会是我的朋友?
而且,他们的表情好冷漠……
我拍了其中一人的肩膀,他把我搡开,说:“别捣乱!”
脑子里有什么炸开,我脚步一歪,就见周围的场景像褪色一般,瞬间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铁锈色带着青苔的栏杆,泥土色的墙壁,又硬又单薄的小床,房间只有一个狭小的窗户,同样被栏杆封闭。
而那些,我的朋友?他们穿着同一色的制服,搬运着房间内极少的生活用品,表情单一而刻板。
我站在原地,被一个穿着普通衣服的男人带出去,另一个穿制服的人说:“刑满释放,别再回来了!”
监狱外口,像原始森林的入口,没有任何建筑,从外围也看不到任何人烟。
那个男人,似乎才是我真正的,唯一的朋友。他和狱长握手,感谢对我的照顾。
我像个木头一个伫立在原地,记忆断断续续从这个荒莽的地方涌来。
对,我真的杀过人,杀过很多很多的人。他们说我有精神病,缺乏受审行为能力,把我送到这个监狱医院,帮我治疗。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偷偷伸到身后。他们还给我注射过很多药物,做各种测试……还听到他们讨论过什么?流动性实验?
杀了他们!
莫名其妙蹦出这个想法,脑袋忽然嗡地一声,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已经操起拳头对狱长砸了过去。
很多人来拉扯我,我抓着狱长满是血的脑袋,有什么扎中了我的腿、手、脖子……眼睛开始模糊……
坐在地上看书的女孩看向门口,又转眼看沙发上有清醒迹象的孩子,寡淡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午睡还没起啊?”门口两个女人,一个年轻些,一个看着年长些。笑嘻嘻说话那个,警局的人大概能认得声音,前阵子帮他们提供过线索的,叫叶笑尧,另一个则是安沛珊。
狄岚从沙发上爬起来,浑身无力,看了眼桌上的时间。才睡半小时,竟然做这样一个古怪的梦。
“梦到钱啦?”叶笑尧凑到她跟前,大大咧咧往沙发上一坐。
她清醒了一下,不可置否微笑,是有些灵感。
安沛珊坐到看书的女孩儿身边,靠着一个浅灰色的巨大鹅卵石抱枕,说话声音轻轻的,“《生死十日谈》?”
女孩儿点头,用差不多的语气回应她,“对农村自杀遗族的访谈报告。”
她有些好奇,接过看起来。女孩依旧抱之淡淡的表情,拿出手机看推送。
狄岚和叶笑尧走出房间,一个洗脸,一个泡咖啡,看见冰箱里有蛋糕,十分顺手地切了两块。
“我已经醒了。”狄岚拒绝咖啡,用白水过了过刚漱过的嘴,接过蛋糕。
叶笑尧就不吝地自己喝了,一如既往不明白,一个不爱喝咖啡的人在家里屯这么多咖啡干嘛?
“你那边工作结束了?”
“嗯呢,昨天刚完结,通宵审了一遍。所以今天上午我就搬出来了。”她把咖啡放在桌上,开朗的微笑沉寂下去,“她那两个老乡也搬走了,小瑜去警局时看到琳琳的妈妈,回来后就辞了工作,打算回老家。”
客死异乡,最对不起的还是远方怀抱希冀的父母亲人。
再心怀梦想的年轻人,看到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悲凉,大概也会不由自主地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