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修这也才恍然:几个人在沙发上坐着聊天,时间过去了小半天。其间只喝了茶,吃了水果,皆是助消化的,不饿才怪。不是灿的提醒,他自己都没发觉,已经到了该吃饭的钟点儿了。
灿想吃他做的饭,对他而言是荣幸,又怎会不答应?不管灿想要什么,他都会答应的。哪怕是上九天揽月呢,他恐怕也不会拒绝。
由于计划旅行,家里的冰箱收拾得空空如也,只有去超市临时采购了。
陈至荣是个“佛爷”,不敢劳动。陈灿与罗修久别重逢,难分难舍到就差像连体婴一样缝在一块儿了。亦淅本不想去,至少想避开他们当着自己的面秀恩爱。可,灿生拉硬拽叫他一起去,说什么人多好拿东西。
亦淅暗自腹诽,不过是去超市买个菜,又不是搬家,需要这么人多势众吗?不过,终是拗不过陈灿,只得跟着。
一路上,走在前面的两个人腻在一处,手挽着手,亲亲密密地说着话儿。灿,时而眉眼弯弯,羞如娇花;时而哈哈大笑,动若脱兔;那表情动作,丰富得让人移不开眼。
罗修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拉着的手没有松开过一下,生怕人群冲散了他们。时不时的不顾公共场所,悄然在灿的嘴角落下一吻,怜爱之意,呼之欲出。
这一切,偏偏自然得像是和方亦淅没啥关系,也没人顾忌他的感受。他跟在人家后面,颓丧的似一个灰溜溜的跟班:心里,隐隐作痛;面上,强作无事。
方亦淅真希望,自己的心脏可以强大到,熟视无睹。怎奈,他还是俗人一个。
有时,他会有这样一种错觉:灿,是故意的。
灿,会在与罗修情意绵绵之时,偶尔回眸传递给他一个冷冰冰,阴沉沉,夹着得意与示威的眼神。虽然,这种含意颇玄的眼神,只是一闪而过,快得捕捉不到。但,他还是发现了,心惊肉跳地发现了。
这是什么意思?这么狡诈的,闪烁的神色,根本不像是灿。
以灿的柔顺,宽容,安静;怎么会有这般挑衅与阴郁,明显来者不善的表露呢?他疑心,是自己因嫉妒,而动了小人之心。
事实,确是如此吗?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
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啰哩啰嗦地提了几个大袋子回到家,累得三人混身冒汗。罗修马不停蹄地钻进厨房,开始忙乎。亦淅不忍心看他一个人劳累,也跟了进来打下手。
罗修面泛歉意,见到他进来帮忙,也想着趁此机会说上两句话。刚要张口:灿,跑了过来。
话到嘴边,罗修又咽了下去。
亦淅心头才见到的一点光亮,也不得不迅速地熄灭了。
灿,挤在罗修的身边,对着水槽,仔细地清洗着蔬菜。
“其实,我现在做饭也挺好吃的。今天就是想吃你做的饭了,下次,我做给你们吃。”灿,柔声说道。
“是嘛,这么多年不见,果然有进步了。”罗修宠爱地看着他,注意他白晰的小手,覆着薄薄的茧;肯定是干过不少活儿的,心里是一阵的酸涩。喉咙有些沙哑,轻声说道:“以后,再不用你做饭,还是我做给你吃吧。”
“嗯.....”灿,点点头,笑得开怀。
“茄子,要怎么吃?”
罗修见到灿在洗茄子,顺口问了一句。
陈灿略想了想说:“亦淅喜欢吃蒜蓉茄子,清淡的.....”
“啊?.....”方亦淅一愣,他总觉得自己在有这两个人的空间里没什么存在感。忽然灿提到了他,还记得他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菜;这样的变化有点让他措手不及,忙说:“我随便的,都可以。”
陈灿一笑,说:“可我喜欢吃鱼香茄子,酸酸甜甜的。修,你看呢?”
他眨巴眨巴着眼睛,望着罗修,说出来的话似是毫无居心。
罗修宠溺地笑,“那就做鱼香茄子,酸甜的,堵住你这张馋嘴。”
“好啊!”
陈灿,孩子似的跳了起来,兴奋之色溢于言表。不知道的,以为这是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亦淅,鱼香茄子,可以吧?”
陈灿,转回身有礼的回问着亦淅的意见。
亦淅能说什么,只能颔首,笑说:“很好啊。”
以前,在这个厨房里,茄子只有一个做法,就是蒜蓉的;因为,亦淅只爱这种口味。以后,不会了;因为,灿,不爱。
亦淅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努力克制那股热流烧痛了心。甫一抬眼,正巧碰上灿的视线——冰冷,邪魅的讪笑,转眼即逝。
灿,已经转过身,继续洗菜了。方亦淅还愣在那里,一时间恍不过神来。
他没有看错,又是那种眼神:那种针对着他,忽隐忽现,令他心悸不安的眼神。
灿,你怎么了?现在的你,到底是谁?
亦淅,第一次提心吊胆地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第八十章 地狱来者(中)
前心造,后心报,何有脱时?
八万四千法门,尽由一心而起。
方亦淅简直不能想象这一顿饭,他是怎样咬着牙,横下心,吃完的。不夸张地说,这饭吃的比上刑还要让人难受。
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四荤四素,有鱼有肉;不能说菜式不够丰盛。亦淅呢,则觉得无处下筷。
茄子做成清蒸蒜蓉的,那浓烈刺鼻的蒜浆味他不太能接受得了;浓油酱赤的红烧肉品相不赖,他又偏好清淡爽甜的;相比于色泽鲜艳的香辣虾,他更偏爱白灼的原味。总之,每样菜他都可以吃一些,但每一样皆不符合他的脾胃。
先前没有发觉,现在才知道吃一道顺口的菜肴是多么的不容易。尤其以目前来说,是在罗修家的饭桌上。
最最重要的是,吃饭那是要看心情的。心情好,食欲自然大增;反之,便只能兴味索然。
这一桌子人,陈至荣不用说了,不管何时对他也是冷着一张“扑克脸”。没有狠到坦露杀机,已算万幸。另外那二位,旁若无人地眉来眼去。不是我给你夹一筷子菜,便是我给你夹一筷子菜,好像对方生活不能自理似的。夹来夹去,吃了多少不知道,各自的碗里高高一层,小山包一样的各式菜,刺痛着人的眼。
陈灿全程喜笑颜开,对着罗修吃得不亦乐乎,胃口大开。那副饕餮者的馋嘴模样,仿佛是刚从非洲逃饥荒过来的;又好似吃的是天下鼎级美味,大大满足了罗修的虚荣心。
罗修看他吃的欢快,高兴的眉毛飞扬得快摆脱了地心引力,直接跳离面部,自成一体。他的视线,热切切地停驻在灿的脸上,宠溺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笑得如醉如痴。
方亦淅冷眼旁观这一幕,入口的饭菜,味同嚼蜡。若有好事者问他吃的是什么,他八成是答不出来的。
罗修开了一瓶珍藏的红葡萄酒,以示庆祝。
价格昂贵,口感浓郁的酒液,亦淅只品到了酒入愁肠的凛冽苦涩。
吃过饭,已是将近下午四点钟了。
方亦淅飞快地收拾起餐桌上的碗碟,一下子钻进厨房,消失得干脆。陈至荣把罗修叫到一旁,神神秘秘又叮嘱了一番话,这才不太放心的离开。
亦淅独自躲在厨房,洗着餐具,心绪万千。
凝视着流动的水流,怔怔有些出神:他不得不琢磨,一会儿该怎么说,才是体面的告辞,让大家避免尴尬。灿,要留下来,让罗修照顾。自己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都不适合住在这里。
或许,今晚,两个分开了太久的人,两个经历过生离死别的初恋情侣,要鸳梦重温了吧?!
想到他们,要在他曾睡过的大床上恩爱云雨,激情缠绵;亦淅的心脏,闷痛得发胀,淌出血来。
“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方亦淅稍稍迟疑片刻,收回思绪——见是灿走了过来,柔美地笑着问呢。
“不用的。”亦淅连忙客气,“你和修......啊,罗修,去说话吧。我这里已经差不多弄好了。”
方亦淅不知怎么,在灿的面前,提到罗修,哪怕稍微一点儿亲热些,都觉得心虚。他慌忙改了全称,竭力轻描淡写他和罗修的亲密关系。
陈灿似乎也发觉了这一点,无谓地撇了撇嘴,绽放一缕撩人的微笑。
“我闲着也是闲着嘛。修去送我爸了,我来帮你。”
他顺手他拿起百洁布擦干亦淅递来冲洗过的盘子,再依次放入橱柜,配合得相当默契。
两个人陷入了一阵无话可说的静默,注意力只集中在手中的餐具上。
方亦淅心里是有千言万语要讲:六年的生死未卜,人世飘泊,要说的,要问的实在是太多了。可对着灿,一时间,话虽在喉咙里翻腾着,又好似不知从何说起。
半晌——
陈灿面色如水,平静地开口:“你,不要再和我爸斗了。那些匿名材料,让他很麻烦。你们俩个这样斗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伤,不如停手吧......”
“啊?......”方亦淅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灿所指的是什么,目光暗淡了下去:“我没想和他斗得你死我活的。只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已。既然你提了,我可以不追究他对我做过的事。但是,你能保证,你爸爸不会再害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