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身上都留有旧日的伤痕,惨烈回忆里的细枝末节也纤毫不差。受害者,真真正正的只有一个。
他们之中,有人撒了谎。运用借尸还魂的手段,说了一个完美,又死无对证的大谎。
无论是谁说了这个谎,绝不单单为了博取同情。谎言背后隐藏的险恶居心,可怕用意,才是重头戏。
有一点,方亦淅想的和他惊人的一致:杀死当年做恶的三个混蛋,为民除害的那个人,一定是陈至荣。他多年丰富的办案经验,沉着机变的冷静头脑,把三桩蓄意谋杀巧妙地伪饰成了天灾人祸的意外。
假设他所做的是为了给自己儿子报仇,那是情理之中;可要说是替方亦淅出口恶气,就很难有说服力了。
方亦淅也没想明白这点。他只能猜测,那几个人和灿之间是不是也发生过什么,可能是难于启齿的猥亵,也可能是言语的侮辱。总之,给灿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形成了难以挽回的负面影响。
说来说去,陈至荣这种嫉恶如仇,有如地下判官的行为;对他们个人来看,是非暴力不合作的正义之举。如果不是后来,陈至荣几次危及到了方亦淅的性命,他是不会在这件事上设陷阱,迫使其陷入麻烦的漩涡。
俗气点儿说,这是: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
文艺点儿说,那是:种其因者,须受其果。
如今,陈至荣好歹能够老怀安慰,全身而退,也是一件幸事。只要他本本分分地过着太平日子,安度晚年不成问题。
说了那么多尘封已久的往事,又眺望一下可以预见的未来——罗修和方亦淅欣喜地发现:他们也可以心平气和地畅所欲言,坦诚相待了。抛掉了昔日充盈着仇恨与报复的陈年枷锁,解除曾经的情思与欲望的纠缠,肉体与妄想的交锋;透过表相直达本质,彼此在对方身上,找到了灵魂的安顿之所。
尽管罗修对亦淅还是半信半疑,尽管他们之间的信任还较为脆弱;至少,看到了一丝渺茫的希望。
负负得正。也许,你我都不是天生的良善之辈;但,不会阻碍我们追求善良的脚步。
这般新鲜的体验,让他们的内心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舒爽和超脱。
这两个人,只顾着沉浸在情人关系结束后,得一知己的美好感受里。殊不知,罗修近一段的诡异行踪,已落到了陈灿的眼里。
陈灿,没存着要跟踪罗修的心思。不过是罗修近来日程安排,规律得令人生疑。他虽然依然按时出门,准时回家;时间拿捏得像是定好的闹钟。灿,仍是从他回到家中后细微的表情变化里,瞅出不起眼的那点异常。
灿,能明显地感到,罗修和他在一起看起来开心,知足,安于现状;实际上,则是渐行渐远,乏善可陈。
罗修多少次的欲言又止,多少次的言辞闪烁;连他的温情脉脉,软语温存;全带着不得以为之的敷衍之意。程式化的习惯使然,义务使然,见不到任何炙烈爱恋挥洒;只是责任,只是负担。
于是,灿很精明地认识到:他和罗修已然不对了。
与他的预想一致:他们,终是要走到山穷水尽。
他藏身在商场人来人往的一隅,瞄着相谈甚欢,形容自在的两个人:菱唇漂亮的勾起——清冷的笑意里,含着果决的毅然决然…….没有悲喜,没有怨怒。
有的,只是亦淅肺炎住院那次,罗修瞒着自己偷偷去看望;而他对自己发过的誓言——罗修,你只有一次机会。你到底,糟蹋光了我所有的心意…….后果,可未必是你能想见到的…….
一个星期后,公安局经侦大队和反贪局的联合调查组,将罗修从公寓中带走——秘密看押。
罗修,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一一三章 间道(一)
往往一些重要的大事发生之前,人们在心里,会产生奇妙的,无法解释的预感。
罗修在出事之前,心头频频有着发慌的悸动。好似,有股细微的电流,不停地引起脏器的颤动。
或许这是人体磁场对外面物质世界,奇异的相互干扰,交差刺激,彼此探究的结果。正因如此吧,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在科学诞生之前,赖以生存的力量,全部缘于信仰与自然。
顺应天命,道法自然。
当然了,如今我们可以大言不惭地说那是“迷信”。
但是,如果我们万事万物,皆要笃信所谓看得见,摸得着的“科学”,顽固地坚守“科学理论”;又会不会成为另一种形式的可笑的“迷信”呢?!
上善若水,厚德载物;顺乎自然,方是大道。
那天是周三,很不起眼儿的一个平常的工作日的上午。罗修没有工作方面的安排,闲暇在家看书。灿,一反常态,吃过早饭说要去看看他爸爸,很早出了门。
10点多钟左右,一行人敲开了他的家门。
身着黑色西装,装扮极为正式严谨的几个人,个个面色郑重,表情严肃。他们亮出了工作证件,是检查院反贪局的人。讲的话言简意赅,说是请他回去协助调查一起职务犯罪案件,其中还牵扯到一些涉嫌经济犯罪的情节,有待查证。显而易见的这是强制措施,轮不到罗修回以拒绝。
一瞬间,罗修的脑子飞速地转动起来:这些人,身着便装,行事又低调隐秘;也就意味着案子还处在秘密的调查取证阶段。既是不能公开,他的处境也还不是太糟。
罗修二话没说,从容不迫地配合着人家,上了那辆密封严实的黑色SUV。
无数次在电视剧里,看到过我党地下人员被捕的情景;轮到自己被人带走,竟和那场景有七八分相似,不由得也有那么点儿慷慨悲歌的意思。罗修心里有底,他并不感到害怕。只在走出家门的那一刻,他忽而有点担心陈灿:怕他回来,找不到他,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
眼下,身不由己,陷入囹圄,也是无可奈何。
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被隐秘带走的全过程,一丝不落地尽收于灿的眼底。
那个时候,灿正闲坐在公寓对面的一座阁楼上,拿着望远镜,安静地看着屋子里发生的一幕。一边观看,一边嚼着口香糖,嘴巴蠕动,扯起情绪不明的弧度。
是喜?还是恨?是伤心?还是担忧?陈灿,自己也说不明白;他本来,就是那个导演。
一个月前,他悄悄租下了对面的这套公寓。不声不响,张网已待:布下了一个大局——谁都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个复仇天使,携着过往的痛苦与绝望:穿越生死的屏障,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归来。
做坏人,也没有什么不好。可以快意恩仇,可以睚眦必报;所以,这一回他选择随性而为。尤其是,自己肆意地挥洒演技,玩弄他人于股掌之间的任性,更是平生难得的痛快体验!亲眼目睹,一个个自作聪明的人,步入他设好的机巧陷阱;心中涌起了,无限的满足感。
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好: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倒真是,乐在其中。
假使,爱情尚能给他一丝一毫值得期待的希望的话,他或许会考虑适可而止。
不过,那痛断肝肠负过他的两个人;到了现在,却要在他的面前演绎恩深情重,倾世相恋的戏码;倒叫他怎么甘心?怎么能忍?他曾经用生命去交换,去坚持的爱,被他们辜负了个彻彻底底,徒留追忆的余烬。如若,不让他们的感情为之殉葬,又如何平复这满腔愤满?
凤凰涅槃,腐草为萤;好不容易重新活过的,必然是迥然不同的崭新生命。
他,不再是那个天真无邪,一心为了谁愿意赴汤蹈火的无知小子;他,成了感情的主宰者,他要拥有专属于他的一切,包括爱情。
端木灿已死。陈灿绚烂的生命,正以茂盛的之势,昂首怒放。
直到那三辆车,消失在窗前;灿,才收回视线,给自己悠然地倒了一杯红酒。轻晃着酒杯,饶有兴味地品尝着浓郁的酒液。
落地的水晶花樽里,一大束黄色的郁金香,含着花苞开得美丽且寂寥。
灿的目光,温柔地掠过花瓣,情思幽远;许久没有移开。
这是他,最爱的花。
黄色的郁金香,无望的爱恋。
“请君入瓮,疑兵之计。”
灿,得意之色染上眉梢,轻轻叹道。
接连一个星期,罗修没有出现在方亦淅的店里。这对亦淅来讲,是说不出来的不得劲儿。
他有点不自觉地担心,对方是生病了呢?还是发生了什么事呢?要不然,怎么忽然间,就不来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过婆婆妈妈,自讨苦吃。现今社会,哪怕是紧邻的邻居,住上三年五载不认识都属正常;何况是他们屈屈几日不见呢?况且,罗修名气在外,除了日常工作,应酬也是不少。家里,又有一个灵动可人的陈灿需要小心照顾;分身乏术,也不难理解了。
换作任何一个上班族,都抽不出大把时间每天来逛商场吧?那是只有中老年人和带孩子的主妇才享有的特权啊。自己与罗修难得建立了平常的朋友关系,还要贪心地奢求天天见到他,也是太不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