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正常。”方亦淅肯定地下着判断:“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关机呢!除非是,发生了别的事儿。”
“我知道。”池卫,点了点头,面容沉静:“我让人去找找他吧。不过,话说回来,他那么大个人,出不了什么事。最有可能的是,有了突发状况出门去了。我们不用先吓唬自己。”
方亦淅略微颔首,这一点他表示认同。陈灿的独立能力,还是令人放心的。他表面上看起来弱不禁风,伶俐乖巧;内里却是个非常坚强,聪慧过人的。这样的人,他不算计别人已是万幸;别人要想伤他,恐怕也不容易。尤其是,现在的陈灿。
甫一想到,陈灿向罗修大方展示着那些恐怖的伤疤,坦然自若地扯出那些莫须有的经历;方亦淅只觉得,这个昔日的恋人,像是在地狱里接受过魔鬼的重铸一般——蜕变得不可思议。
“现在是找不到灿了的,也没办法拿到钱。不如,那六十万,我先替他拿,我手里还有……….”
方亦淅只顾说着自己的建议,没料想,眼睛蓦地迎上了池卫一双含嗔带怒,灼灼逼人的目光——嘴边的话,悉数吓得咽了回去。
他,倏而反应过来:自己一时情急,只想到要让罗修早些重见天日,恰好忽略了池卫的感受!失策,大大的失策啊——
池卫,怎么会计较那六十万呢?自己这么一说,倒像是否定了池卫先前付出的所有努力,间接地把他排除在了自己和罗修的圈子之外。他错了,在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就大错特错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无意中伤害了池卫,方亦淅想马上做出解释。只是,关心则乱,他的急于澄清,在池卫黯然神伤的眼中,显得相当笨拙——并且极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掩饰。
池卫,敛紧了眉心,一边的嘴角向上一翘:通常情况下,这是显示其心情大为不快的微表情。
“你以为,我会为了这六十万,不帮他吗?!”听起来,像是难已置信的反问,又像是自我讽刺的喟叹。
方亦淅瞬间觉得,好似自己小看了池卫一样。
“我没那么想过。”方亦淅暗叫不好,池卫果然是曲解了他的本意。连忙说道:“我只是想,我和罗修是朋友;他出事了,我想尽一份力而已……..我,根本没想那么多。我说给他出钱,也是一着急随口说出来的……..我想不到,这会让你生气……..”
把自己和罗修的关系,说成是朋友,虽是最好的注解;听起来却好像是刘备自称皇叔一般,总带着点儿底气不足,外加值得商榷的意味。方亦淅自己,先是心虚地红了脸。究其本意,他的确没有质疑池卫好心的意思;他就是,一时口快说错了话罢了。
池卫看着一脸挣扎,面红耳赤的方亦淅:霎时,一种无力感袭遍全身…….不单单是对方亦淅感到无能为力,也对变得这样敏感,软弱,不堪一击的自己。
他讨厌这么没有止休的妒嫉与猜忌,总是自我怀疑,总是小心防范。想来,这一切,不仅令亦淅生厌,也令自己筋疲力尽。左手喜悦,右手沮丧;一边防微杜渐,一边患得患失;在多重得失忧惧的割裂之下,自己越来越变得不可理喻,没有自信。
这不是他池卫;不是那个拿得起,放得下,随性自在的池卫。
或许,从今天起,试着,尝试着一点点放开手,也是个不错的主意。至少,不会把彼此的热情消耗到死。
池卫,陷入激烈的思想斗争,一语不发。
方亦淅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反常举动的池卫,直愣愣地盯着对方,内心惴惴。
池卫沉默了很久,久到呼吸终于平缓,神色如常地内敛端正。
“你不用为这个钱操心了。明天我让黎辉把钱给人家送过去。”池卫,口齿清晰流利地说道。神态自若的好似方才根本没有发生过争执。
“罗修什么时候出来,我收到信儿立刻通知你。最近你也累了,今天早点休息吧………”
池卫说完,径自一人上了楼。
留下方亦淅站在客厅里,怔怔出神了半天。
池卫上楼后,进了浴室,泡了一个冗长、且旷日持久的热水澡……..像是借此,面壁冥想一般。
方亦淅也不可能好受,见他把楼上的浴室占了,自己跑到楼下的浴室潦草地冲了水,便回到卧室躺下了。
这晚的睡眠,自然是可遇不可求的。亦淅挺着身体等得快要僵掉了,池卫才从浴室里蹑手蹑脚地走出来,动作很轻地上了床。
他似乎有意不想打扰亦淅,悄悄扯过被子的一角,盖住自己,反方向侧躺着,犹自睡去。
亦淅心知肚明,他是故意回避自己。一向和颜悦色,温柔可亲的池卫,真动起气来,运用的意是出乎意外的冷暴力。他,也是服了;也是醉了。
他们在一起后,还是第一次池卫没有抱着他入睡。亦淅有些不大习惯,又不敢翻身怕扰了对方睡觉;自己抓耳挠腮难受了大半宿,直到天亮方迷迷糊糊地睡着。
第二天早上,方亦淅醒得迟了。身旁的那位,已不见了影子。
厨房的微波炉里,放着早餐。手机的微信信息里,有一条池卫的留言。他去上班了,见他睡得沉,没有叫醒他。
看上去,好似一切平常;实际上,一切又都不同了。
方亦淅的心头,忽而感恩与难过,错综复杂地交替上涌——他感恩:池卫,总是单方面地包容他的全部,他的小脾气,他的小缺点,甚至是他在感情上不能专注的三心二意。难过在于,为他一句无心之言,让池卫伤了心。并且,他一而再,再而三,无意去刺痛的,是那个从来想认真去爱他的人。
是不是自己太恶劣了呢?辜负了真正对自己好的人。
方亦淅,扪心自问了一次,又一次。
陈灿的电话,像中了魔咒似的,一直关机。方亦淅登门了两次,皆是无功而返。
方亦淅怀疑,陈灿的突然消失,可能与他的父亲陈至荣有关。不过,他和陈至荣的夙怨太深,没有办法去证实。转念一想,罗修出来后,自会去寻陈灿,自己实在不宜参与其中。
在被秘密看押了38个昼夜,写下了若干页说明材料之后,罗修有幸全须全尾地走出了那栋小楼。
深深地呼吸了一大口外面世界的新鲜空气——罗修觉得眼下的自己,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见到尘世的第一缕阳光,有种劫后余生,再世为人的激动。
怪不得,人人向往自由;又有无数先烈愿意为自由而战。自由,这个词,没有失去过的人,不可能会真正领悟它的含义。
罗修大大感慨了一番,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回到自己的寓所。
他乘座的出租车,刚驶到公寓的门口——赫然瞥见,独坐在门前台阶上,满面期待之色的方亦淅。
方亦淅见到罗修平安无事地从车里下来,面上涌现出兴奋与欣喜的光芒。
罗修以为,自己回家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陈灿。没想到,却是苦苦守候在此,形容略显枯槁,双眸在看到他,转瞬亮如星辰的方亦淅。
他,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等了很久吗?”
纵有千言万语,当面对着这个人的那一刻,罗修也只是平平淡淡地问了最普通的一句话。
方亦淅腼腆地一笑:“也不是太久,三个小时吧。”说话的语气,好似他只等了三分钟而已,“昨天池卫和我说,你今天会回来。拿不准具体时间,我就早来了一会儿。”
“你呀……..我到家会给你打电话的。”罗修,几分心疼地上下打量了一遍依旧身形偏瘦的亦淅,“幸好,今天的天气不错……..”
方亦淅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于罗修的温柔,他向来没什么抵抗力。
“我怕你回来见不到灿,会急得乱来。我找了他好几天,都找不到他,他的电话也关机。所以,我想,先告诉你一声。有没有可能,他和他爸爸在一起……….”
“哦?!”罗修眼光一暗,不置可否。
没有预想中的那么惊慌,倒是令亦淅对罗修的态度有那么点好奇。难道,罗修早就知道,陈灿去了哪里了吗?
“进屋坐吧。”
罗修静若止水地说着,不慌不忙地输着开门的密码——
门应声打开后,罗修把亦淅让进了屋子。
脚一踏进入屋中,空气中传来了淡淡的花香,其中还夹着熟悉的薄荷味的烟草香。
只要这个味道钻入鼻腔,亦淅本能的感觉,就是目炫魂摇。
举目四望:房间收拾得非常整洁,明窗几净,纤尘不染;客厅的茶几上,水晶花瓶里,一大束缤纷触目的黄色郁金香。
方亦淅轻皱眉头:“这可不像是好几天没人在家的样子啊?”
罗修峻冷的鹰眸,深如崖渊,环顾着他无比熟识的地方,不解地思忖着:
“这房子看起来,天天有人在打扫整理。干净得奇怪呢。”
“花,也是新的——可……可我来了几次,确实没人啊?除了灿,还有谁能进来吗?要不,是灿昨天回家了?………”方亦淅很难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情形,深感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