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道灿过得好,见到罗修满足的笑容;方亦淅在心里真心实意地替他们感到高兴。哪怕,心脏不时会有细微的刺痛感,也悄然忽略掉了。
“那好啊!灿,不大喜欢与人交际,开网店这个最适合他的个性了。再说,如今这网上购物常态化了,可是实体店比不了的。电子商务这块,已成了趋势了,很有前景。”
“也不指着这个发家致富啦!最要紧的是,他做着开心。”罗修撇起一缕淡笑,眼含清幽:“我不想他太累,也不要他太拼,只想让他轻轻松松地活着。我的后半生,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让他笑,让他彻底地甩掉过去!给他最好的生活质量,最美好的人生体验。努力实现他所有的愿望…….”
方亦淅的眼眶,蓦然地一阵阵酸涩:这句承诺,他千辛万苦,披荆斩棘,拼得伤痕累累,苦求了那么久,终是擦身而过;换作灿时,只需明眸浅笑,撒撒娇,几滴泪,就唾手可得。
原来,当初不是罗修放不下过去,也不是所谓的爱恨不明在作怪;只是罗修不愿给,不想给他罢了。
尽管他忍受着非一般的苦痛,捱着不可想象的折磨;在罗修的眼里,仍是一文不值,没有什么份量。
人贵自知。他,这一回,真的自知了。
心,疼得快要裂开了;眼底,竟是干涩的。所幸,还是有些进步的。
其实,他目前过得也挺好。池卫对他,一往情深,爱护有加。人生百年,匆匆一瞬,何苦为难自己,怨怼他人呢…….
方亦淅想到此处,伤感得不能自己。
“你这样为他着想,灿总算没白吃苦。说起来,他也算是苦尽甘来吧。”
罗修挑着眉,扫过亦淅略为苍白的脸,那里面有掩饰不了的失落与怅然。不知为何,脑海里贸然闪现出一帧帧灿遭人凌辱的凄惨画面…….生动得,触目惊心!最令他难以接受的是,方亦淅竟然是那个麻木不仁的旁观者。
他本打算将这件事,扔进往事的尘烟里,今生不再提起。可是,仿似扎在心肉上的一根刺,不管你怎么装作视而不见;它还是时时痛得你防不胜防。今天对着亦淅平淡的表情,昭然若揭的苦痛;他辛苦压抑的不甘与愤恨,需要一次最为痛快的发泄。
你凭什么痛苦,凭什么心碎?有人,比你承受过更为苦不堪言的对待,更为丧失人性的凌虐啊!
“灿,比谁都该得到善待!他比谁都该得到幸福!”罗修,眼光烈烈地盯住亦淅,语调是沉稳地激烈:“如果不是那几个该死的混蛋做出那么没有人性的事儿,灿也不会受了这么多的折磨!耿耿于怀了那么久。我只有一点想不明白,你当时怎么能就那么看着,无动于衷呢?………”
☆、第一一一章 罗生门(三)
方亦淅在听到罗修说“那几个混蛋”几个字时,脑袋里“嗡嗡”地拉起了警报——浑酱酱地,底下对方说了什么,根本没有进到耳朵里去。
脑子里,不停地有人叫嚣:坏了!坏了!他还是知道了!知道了自己最难堪,最肮脏的一面。他费尽力气,饱受摧残,苦心想要掩盖的丑陋过去,仍是血淋淋地让人撕开了……..
他痛,痛得呼吸都绞断肝肠。
“你…….都知道了?………”方亦淅抖动着看不到血色的唇,眼光灰败,有气无力地出声。
罗修见这般失魂落魄,犹为坚定了当日事情的残酷。虽是对着亦淅心中仍眷恋着爱意,但那种复杂到令人纠结的恨,也凭空增加了几分。
“你以为,我永远不会知道吗?”罗修辛辣地反问,好似在嘲弄亦淅的自欺欺人,“你处心积虑地瞒了那么久,又能怎样?”
他心中疼痛,紧迫盯人的目光也分外凌厉:“我想不明白的只有一点:你当时怎么能眼睁睁地在一边干看着?怎么,现场直播的晴—色表演有那么过瘾吗?让你都忘了最其码的人该有的良知?!他可是你的恋人啊…….你不是,正爱着他吗?……….”
方亦淅乱成一锅粥的大脑才缓过神儿来,呆愣地看着罗修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得义愤填膺;他慢慢开始,思考他说的每一句话。
“你……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罗修心头的火,噌地一下子窜起了老高——心说,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也没打算为过去的事情再追究亦淅。这个人却依旧恬不知耻地装作一副懵懂无辜的模样,这是要闹哪样?真以为,凡事装傻充愣,就可以蒙混过关,心安理得吗?!
“到了现在,你还要跟我装疯卖傻地扮可怜嘛?…….”罗修,挂着轻蔑的笑,几许鄙夷的语气。
这样冷眼看低的眼神,这样的言语轻慢;令亦淅由心底往外,感到冰冷入骨。
罗修按捺住体内暴躁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不管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恶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成了过去式。我们没有必要,为了这个纷争下去。你曾经做错的事,也不会有机会弥补。我只想拜托你,偶尔反思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即便不能改变什么,至少不能当做没事吧………”
罗修,这是典型的属于替陈灿鸣不平;另外,便是自己汹涌于胸的澎湃正义感。可一席慷慨言辞,把个方亦淅说得似丈二和尚,如坠烟海。
这,他妈的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罗修!”方亦淅低喝着,脸庞由于气愤和屈辱而涨得通红。不见了先前躲避闪烁的慌张,反是射出尖锐的光芒。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没有听明白。我就算是有那些不堪的经历,受到责难的也应该是那些王八蛋,他们才是该死的施暴者。你,这个堂堂的大学者,饱学的心理专家,却在这儿指责我这个受害者?…….你懂是非黑白吗?这,便是你心里认定的所谓正直和关怀的行为吗?…….”
“呃?……..”
这回轮到罗修愕然了。
哪怕是再愚笨的人,也听得出来:两个人说的是同一件事,但明显的主谓颠倒,受害者换了另一个人。
罗修捕捉到了方亦淅的言外之意,敏锐地立起了探寻的眼睛:“大学时,不是有一个叫游尔的混蛋,虐待过灿吗?参与这件事情的,还有另外两个人。你,不正是全过程的目击者吗?………”
仿似,心脏遭遇了想象不到的猛烈击打——泥沙俱下,冲击得大脑一时间支离破碎……..方亦淅几乎不能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一瞬间,纷繁的情绪:包括悲愤、羞惭、惊愕和伤心,交杂在一起;如洪水猛兽,快要将自己吞噬。
方亦淅魂不守舍地望着罗修——那个一向在他的认知里,聪明智慧的男人,其实也是那个最不懂他的人吧。
“这些是灿对你讲的?”方亦淅不可置信的眼里,极痛,极怒之下,似要逼出泪来。
“是的。灿,亲口对我讲的。还给我看了那个畜牲留在他手臂上的疤……..”罗修说到这个,简直不忍回忆起灿这些伤痕所代表的那些非人的经历。
他话音落地,触碰到亦淅的视线时:赫然发现,那里面一片悲凉,凄哀之色。
“怎么了?事情不是这样的吗?”质疑似的多问了一句。
亦淅挥手拢了拢额前的短发,嗤笑了一声,有点欲哭无泪的心酸。
“我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种不光彩的遭遇,也能让人移花接木,当作巧取豪夺的资本。可笑,太可笑了。”
罗修,身上不由一阵轻颤——努力维持着镇定。亦淅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在说当年的受害者不是灿,恰恰是他本人。
怎么可能?剧情的反转也太快了吧,快得他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判断。
他冷峻地注视着对面的人:眼光凛凛,自带着掠夺,不怒而威的气场。好像,他面对的是一个正在接受盘问的罪犯。
“你,什么意思?”罗修低哑的嗓音,配上一双深邃的眸子,浑身散发着不知名的危险气息:“你不是想告诉我,灿在说谎吧?当年被虐待的人,不是他,而是你?……..”
方亦淅翘着嘴角,不甘示弱地回看着他:“我说是,你会相信我吗?”这,分明是反将一军:“我不是怕事,我只是要脸,觉得这事儿太他妈丑恶了。我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不敢让你知道,怕你会在心里瞧不起我…….了解当年事情真相的人,除了我和灿,那几个畜牲已经死了。我不想争辩什么,也没有那个必要了,终归是天理循环,他们得到了报应。但是,我还是得告诉你一件不争的事实:我才是那个被虐待过的人。如果,当时不是我自甘下贱的任人糟蹋,灿也未必能躲过那一劫…….”
亦淅说到此处,抬眼瞅着那个一言不发,定定地望住自己的男人,自嘲地的笑了……..好像,痛苦到了极致,反显得一切质疑与嘲笑变得无足轻重;只剩下淡淡尘烟,飘飘散尽。
早有心理准备,他是不信他的。
“怎么,你不相信吧?”亦淅凄然地问道,既而莞尔:“哼……我早猜到了。不过,也没关系了…….”
接着,他缓缓拉高了衣袖,露出半截泛着蜜色光泽的手臂——翻过手掌,直伸到罗修的眼前,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