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扬安安静静坐着,看着点滴发愣。
楚红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幼儿园运动会,学校老师让父母一起参加,做游戏的时候需要力气大的爸爸做亲子游戏让孩子抓着胳膊,父亲化身大力水手用臂力要将孩子勾起来。楚红生他的时候坚持顺产,产后照顾不周着了凉,身体一直很虚弱,可是为了不让楚扬失望,妈妈的娇小的身躯客串一回威猛的爸爸。
印象中,楚扬跟妈妈不怎么亲昵,他从小就单独睡,有段时间还羡慕隔壁王二小可以跟父母睡,上小学后,楚扬也从不过问他的功课,也不问他缺不缺钱买课本,楚扬不解,幼小的心里难掩失望,于是期末考试故意砸锅,以这种极端的方式试探家长。
楚红没有苦口婆心教育,也没有大骂,隔壁王二小可是被他亲爹打成了瘪犊子,可是楚红的表情依旧淡淡的,看看试卷,就是简单的看试卷,奇怪的是之后家里的一日三餐更精致更用心了。
在一次群嘲中,他忍不住问道,爸爸呢?
楚红哭了。
成长,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楚扬突然就懂事了。
四年级那年,楚扬人生第一次高烧不退,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想睡觉,楚红很害怕,他永远也忘不了她慌张的表情,明明可以让他在床上输液,却依旧固执的抱着他,时不时温柔叫叫他,喂他喝水,给他降温,好像怕他离开似的,整整两宿没合眼。
小学要毕业的时候,他偶尔发现楚红书桌里都是他用过的作业本,码放的整整齐齐,还用塑料袋子包裹的很好。
上初二的时候,家里装修,旧衣柜里面腾出许多幼儿的棉袄棉裤,楚建国要送人,但是楚红坚决不同意。后来楚扬才知道,那是他小时候的穿的,是楚红一红一线缝制的,他很惊讶,因为楚宏远说过,姥爷得势的时候,楚红就是家里的小公主,别说缝制衣服了,连线都穿不到针孔里。
再后来高考那年,楚扬复习完临睡前会去卫生间,每次出去都能看见楚红在客厅要么看书,要么看电视,那声音小的,苍蝇叮蛋都比其分贝高。
吃夜宵吗?
楚红总问他,吃的话,楚红会下厨,有时候是一碗粥,有时候一碗荞麦面,如果不吃的话,楚红就默默回屋睡觉。
楚扬接到录取通知书的暑假,那段时间楚红笑的最开心……
生病做手术,想念儿子就去家里,撞见儿子跟一个男人热吻,开心也好,难过也好,生气也好,震惊也好,她从来不说,楚扬知道,楚红其实很爱他,只是一个单亲妈妈,不知道怎么表达而已。
程勤在门外看着楚扬略微抖动的肩膀,心里突然有些难受,像被谁死啦硬扯似的。
楚宏远拍拍他的后背,示意俩人下楼聊聊,出了住院部大门,递给他一支烟。
程勤摆摆手,“戒了。”
楚宏远径自点上,“我今天出去办事了,我不知道她去楚扬那儿了,知道的话肯定通知你们。”
程勤问:“红姨没什么事情吧。”
“心率不太好,”楚扬弹弹烟灰,“你们打算怎么办?”
程勤也不知道此时怎么办,当时楚红手上全是从院子里收回的薄被跟衣服,他估计楚红就是简单的想来看看自己的儿子,没想到却看了个激吻直播,喊完楚扬后腿就软了。
程勤在乡下那段日子,楚红给她的印象就是温婉,说话和风细雨,不像其他农妇那么彪悍,虽然下地干活,可是皮肤干净白皙,也没见过她化妆,穿着普普通通,但是看上去让人很舒服。最大的爱好就是鼓捣吃,手艺不错,做多了会分享给其他邻居,有时候也很奇怪,就是天气不好的时候,会坐在屋檐下看着门口,有可能是单纯的发呆,跟多的像是等人。
楚宏远见程勤不回答,踩灭了烟头,“小红要是不乐意,你们就分开吧。”
程勤抬头看他,虽未吱声,但是从眼神里也能看出里面写满了“不行”。
楚宏远斟酌一番,才道:“这是她的坎儿,迈不过来。”
程勤皱眉,“什么意思?”
路对面是家超市,里面的灯一盏一盏灭了,最后值班的店员将卷门拉下上锁,做完一切,抖着t恤回家了。
楚宏远一副不能多说的样子,转身要走,“你先回去吧,最近先别见面了。”
程勤大步迈过去,拉住楚宏远的衣角,“请你讲清楚。”
楚宏远强势惯了,看着程勤都要急哭的样子,心里着实不落忍,这些秘密,他藏了半辈子,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有种欲/望要跟这个没见过几面谈不上深交的年轻人说说,有可能是想吐露自己早已经跳过去的悸动,或者是他们二人真挚的感情使他硬实的心柔软了,想说的话总归是有个借口,让他宣泄,拉拢个人跟他站在一起统一思想,共同定义楚红这么多年等一个人,不值。
都说那二人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似乎没人看见成双成对的背影后面总有一个孤寂的孩子默默追随着女孩的目光,无非就是一个我爱你,你爱他的求而不得。长大了,人心变了,故事面目全非,默默注视的依旧默默注视,而那两小无猜中的女孩,终究真心错付。
程勤盯着楚宏远犹豫的眼神,再次说道:“请你说清楚。”
楚宏远长长叹气,说:“楚扬的爸爸,是同性恋。”
作者有话要说: 信息量很大的一章……
☆、暴雨
“谁?”
“你觉得呢?”楚宏远说这四个字的时候,眼神很冷,里面充满杀意,“你猜不出来么?”
程勤沉默不语,不清楚事情真相,他又能说得了什么?
这是他人的家事,程勤只是跟楚扬在一起而稍微牵扯进去一点,往事恩怨情仇,以他没有被承认的身份,何以说三道四,或者有什么权利过问?
他只能等,等着楚宏远娓娓道来,可是他不知道,他站在这里,听过去的人讲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是为了让他理解,让他放手吗?
程勤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他不想听,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被他定义成说客。
楚宏远再次点燃香烟,残忍撕开说客的序幕。
当年仇家太多了,风雨飘摇之际,本来能力挽狂澜,谁知结果令人意外且义愤填膺,那桃园结义的盟兄弟却成为劈开背叛深渊的第一刀。
一朝失势,未能急流勇退,首当其冲遭殃的就是家人,得势时风光无限的代价就是妻离子散,女儿被绑架差点儿命丧黄泉,千钧一发之际,干儿子挺身相救,二人身陷囹圄,身体上的折磨全都男方挡了去。
穷途末路,人已然不清醒,丧心病狂,得不到想要的,猥琐下药,拍了“乱/伦”的视频作为威胁筹码,挑战楚宏远的底线……
成功将二人解救后,那所谓的兄弟脑浆迸裂,痛快而去,却给两个年轻人种下不可磨灭的恶果。
楚建国甘愿做一个乡野村夫,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跟宝贝女儿全身而退,却发现新家要迎来一个新的生命,可是那人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心,长跪三天,割袍断义。
楚建国终究没有痛下杀手,要么给新人积德,要么顾念父子之情,要么因为那断了三根肋骨,挡了两发子弹的情意,要么就是话不说死事不做绝,要么就是学会了不能强人所难。
“始作俑者已经死去,前尘往事一环扣一环,能怪的了谁?时过境迁唯有受害者留下一颗等待的心,一条路走到黑,踏不出的坎儿,迈不出的牢笼,生生困住自己一辈子,周围想进去的人,无能为力眼睁睁的看着她,顺着她。”
突兀的电话铃声划破此时的宁静,将程勤从方才复杂的情绪中拉出来。
电话锲而不舍再次响了一通,程勤没接,也没有挂断,他觉得自己现在有些失控。
病房的灯一盏一盏灭下去,天气依然闷热,让人喘不上气来,生生要掐断整座城市的喉咙。
程勤看着对方,预感是一回事儿,从对方口中笃定又是一回事儿。
“为什么不告诉楚扬?”
楚宏远想了想,终究没有开口。
程勤的手机连续响了好几声微信提示音,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的,
楚宏远说:“你们暂时先别见面了,”说完,转身走了,留下一个伟岸的背影,独自等电梯的时候,看上去很孤单。
程勤翻着微信,上面写着
——你回去了吗?
——你先回去吧,我今晚要陪陪妈妈。
——不会有事情的。
——有我在,没事的。
程勤筋疲力尽坐到驾驶席上,眼神空洞洞的。
他想做点什么。
楚红病着,于情于理都要替她的身体着想,不能在对方住院的时候,去请求对方的原谅跟理解。
可是,对方痊愈后呢?
楚宏远说的那段往事,深藏已久的秘密被挖出来,在知道真相的情况下,还去请求对方成全,这话怎么能说出口呢?
程勤浑身不得劲,这种无能为力,无路可退的感觉真的太不好了。
……
楚扬时不时看手机,看着空白的屏幕,心里乱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