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杜过走的很小心,一直提防着张秋摔倒,于是只随口应了一声。
张秋低着头看路,看似漫不经心,语气却郑重其事:“杜过,以前是妈妈不好,这些年,妈妈亏待你了。”
简单的几句话,杜过如遭雷劈。张秋给他道歉?他的妈妈,给他道歉?!
且不说张秋那无坚不摧的女强人形象,让她服软都是痴人说梦,竟然会给自己儿子道歉?
来自血脉的神奇牵绊,让杜过深埋心底的愤懑和埋怨,在亲生母亲说出亏待的那一刻,倏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强烈到绞心的痛。相依为命十几年,张秋为他遮风挡雨,他为张秋拼命努力,明明都在跟命运叫着劲,为何偏偏要渐行渐远,不能对彼此好一点呢?
“妈,别这么说……”杜过哑声说道。千言万语都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杜过只有这样干瘪的一句。
“好,不说了。”张秋挽起杜过的胳膊,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以后咱们好好过。”
“恩。”杜过几乎是用立誓的心态发出这个声音。
好好过,我们都好好过。
走到山脚下时,迎面走来一个宽厚的身影,牢牢挡住了杜过和张秋的路,杜过侧身让路,对方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停下脚步,对张秋说道:“嫂子。”
“恩。”张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就算是应和了。杜过这才仔细看对方,这是个四十岁左右,精神矍铄的男子,端正的警帽上,警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也来看看二哥。”男子说道,却没有让路的意图,他转脸看见杜过,笑逐颜开:“这是杜过吧,都长这么大了,真精神,跟二哥长的真像。”
“刘队长,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张秋非常不给面子,撂下话就走。杜过也只好跟着,但男子落寞的身影还是引的杜过回头张望。
似乎是感受到杜过的视线,男子转过身,与杜过四目相对,笑呵呵的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杜过听得出来,张秋对男子的态度跟别人都不一样。张秋平时对人冷淡,是懒得搭理你那种冷淡,而对这个男子,却有着几不可查的厌弃。
走远了,张秋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该给唐宇打钱了,竟然忘了。”
唐宇啊,那个构陷自己,出卖自己,嫌自己太优秀,太顺的“朋友”。他是张秋资助的贫困学生呢!
“啊,我去吧!”杜过抢先说道。“我也想感受一下做好事的心情。”
张秋不疑有他,从包里掏出钱夹:“恩,那你去吧,我先去你奶奶家,咱们再住一晚,明天就走。”
“好的。”杜过接过钱,揣进自己兜里,进了镇子就跟张秋分道而行。
可是他没去银行,只是在外面转了一圈。
钱么,晚点收到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闲来无事,杜过便给罗蔚打电话。其实他昨天就想打,但是想到自己会忍不住吐槽那些糟心的亲戚,他便忍住了,不想把负面情绪带给罗蔚。
罗蔚在铃声就快结束时才接了电话,背景音很吵,说不定也在聚会。
“老师,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哈!”
“你也是,回老家好玩儿吗?”
杜过走这几天,都没联系罗蔚,罗蔚心里空落落的,却不想承认他有点想念杜过。此时听到杜过的声音,没着没落的心情立马就好了。
“还不错,挺冷的。老师,好久不见,我都想你啦!你晚上有时间吗?我们家过年挺无聊的,还能给你打电话吗?”为了不引起罗蔚正面的反弹,杜过有意把他们俩的暧昧营造的若有似无,跟罗蔚耍赖的分寸总是拿捏的恰到好处,可进可退。没有老师能拒绝一个活泼上进的学生,这点杜过非常确信。
果然,罗蔚答应了:“行啊,有空了给我打电话。”
“好!等我哈!”
杜过开心的挂了电话,手机还没收起来,就又欢快的响了,还是个陌生号。杜过瞬间联想到下午见到的大叔,于是礼貌的接了电话:
“喂,你好。”
“你好,是杜过吧,我是你刘叔,下午咱们见过。”
“哦,刘叔好。有什么事吗?”
“是啊,确实有事,能跟我见个面吗?你爸爸有些遗物,我想交给你。”
男子一边说,杜过一边皱起了眉。杜林平的遗物?上辈子有这个东西吗?
第27章 阳光总在风雨后(7)
小镇不大,也没什么咖啡厅能让人坐下聊天。杜过跟那位刘队长约在一个小拉面馆,他进门的时候,刘队长正在吃拉面。
“额……刘叔?”杜过迟疑着叫道。
刘队长应声抬头,他警帽放在一边,此时杜过才完整的看清他的脸,刚毅的轮廓,黝黑的皮肤,眼神不笑时应该是锐利的,然而看到杜过却弯成两道月牙,小眼睛就是这点不好,稍微眯一点,就看不到眼珠了。
“杜过,来坐,刘叔昨天半夜开车来的,一宿没吃东西,饿够呛,吃完还得开车回去,你吃吗?”刘队长一开口,人民警察的伟岸形象一下子分崩离析,仿佛他只是住在隔壁可靠又话唠的大叔。
“我不吃,中午还得回奶奶家。”
刘队长风卷残云般吃光了碗里的拉面,汤都喝了个干净,才开始说正题。
“二嫂……你妈妈挺不容易。”他先感叹了一句,发现杜过茫然的看着他,他才又笑道:“你都不认识我吧?我年轻那会儿,跟你爸是同事。”
张秋从来不在杜过面前提杜林平,更别说跟杜林平工作有关的人,杜过除了知道自己亲爹是警察以外,对杜林平一无所知。
“哦,刘叔过年好,以前没见过您。”杜过挺好奇的,这么多年都没见过,突然找他,能有什么好事?
“恩,没见过,你妈妈恨我的很,我心里有愧,也不敢去找你们,谁知道时间过这么快,我印象中你还是个小不点儿呢。”
杜过莞尔,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好在刘队长自成舞台,只需要他听着:“你这么大了,有些事你妈妈不告诉你,但叔叔觉得你也是个男人了,该知道真相了,顺便听听叔叔的忏悔。”
杜过真没想到,自己还要听一遍亲爹是怎么死的,他心里想知道,但情感上又怕知道。
唇角那礼貌性的微笑也维持不住了,杜过几乎是正襟危坐着,严肃认真的洗耳恭听。
刘队长叹了口气:“唉,过去太久,我都不知从何说起。”他蹙起眉头,似乎同样不想回忆往事:“我刚工作的时候,就跟你爸爸一起,是你爸爸手把手带起来的,所以所里我最敬重的人就是爸爸,平时都叫他二哥。
二哥性子好,又能干又稳重,平时大家如果遇到不会处理的问题,都习惯性的问他,所以那天明明二哥休息,我却没良心的找他……”说到痛处,刘队长一顿,好像回忆这件事,对他来说也是折磨。
他没有征求杜过的意见,自己点了根烟抽,吸了两口,才继续说道:“我还记得二哥说,好不容易休息,要带二嫂和儿子出去玩儿,市里造了个游乐场,别人家孩子都去过了,他得领你去见识见识,还能好好陪陪二嫂,结果,就因为我一条传呼……”刘队长夹烟的手指轻微的颤抖,大风大浪都见过的他,却红着眼眶,略有哽咽:“那时候人也有报假警的,我年轻,不懂事,觉得警力有限,不能消耗在没意义的事上,当时我就想让二哥顺路帮我看一眼,我就能分个轻重缓急。”
刘队长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狠狠在胸口上敲了两下:“那是我亲哥,要是我提前知道事件能升级到杀人的地步,我宁可自己死也不让二哥去。”
多管闲事,死于非命,父子两人原来是殊途同归。杜过苦笑着想。
刘队长缓了缓,从悲痛中抽出神智,称呼又改了回去:“你妈妈一直恨我,也恨你爸,一看她就是要强的人,体恤金和赔偿款她一分没要,除了给你爷爷奶奶,其他的全捐给福利机构了,还有你爸爸的遗物,她死活不肯要,还带着你搬了家。我知道这是躲我呢,我心里有愧,不敢找你们,所以这些年,东西都在我这儿。”
说着,刘队长从旁边凳子上拿了个铁盒子给杜过。那种九十年代装饼干的铁盒子,经过时光的洗礼,散发着陈旧的气息。
杜过双手接过,放在面前。小店其他的客人说话大声,极其吵闹的缓解了他无言以对的尴尬。
“老板,幸亏你家今天开门,一天吃不着你家的面就难受啊!”
“知道大伙儿想吃,所以今天才开张,不过中午就不做啦,得回家过年!”
又是一年春来报,杜过毫无征兆的听了个毁灭性的秘密,轰的他脑子都转不过来弯,他找不着自己的立场,既不能跟着张秋一起恨刘队长,又对杜林平的枉死意难平。所以不知道如何反应。
刘队长意识到真相对杜过打击太大,但他认为自己必须得告诉杜过,以张秋的性格,杜过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位英勇的父亲,杜林平死不瞑目,总不能让他亲儿子也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