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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笛恋 (老成持轻)


  郝仁面露难色,刚才的兴致一下子从他的脸上消失殆尽。
  女营业员看到郝仁迟疑不决,立刻将那只上海产的竹笛收回到柜台里,向郝仁推荐另一款本地生产的,看上去做工有些粗糙,档次较低的竹笛:“你买这支吧。这支便宜,只要两毛八分钱。”
  郝仁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柜台里那款上海产的竹笛。他明白,优美的笛声不仅需要吹笛人充足的气息和精湛的技巧,还需要笛子本身音质清亮、浑厚、穿透力强。这样才能吹出旋律的韵味和情致。两者缺一不可。
  郝仁想,笛子档次太低,无论音准和音质都难免有缺陷。所以他打算下次卖橘皮后,再将那支上海产的竹笛买回去。经过考虑,他最终带着深深的遗憾告诉女营业员:“谢谢阿姨,我们今天带的钱不够。改天再来买。”
  李魁看看郝仁,又瞧瞧柜台里的那支竹笛,似乎在提醒郝仁,又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这款竹笛好像就一支。等我们下次来,这支竹笛也许就被别人买走了。”
  郝仁会意地点了一下头,但脸上却露出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那年,郝仁和李魁都面临高中毕业。当时的中学生毕业前流行互赠纪念品,你送我一支钢笔,我送你一本笔记本。还有更节省简单的,互相在对方的笔记本上留言纪念。留言大多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学习,学习,再学习”,“将革命进行到底”等一类的祝词,然后签上留言者的大名和留言日期。
  好哥们毕竟是好哥们,李魁对上次捡橘皮与郝仁发生争执的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他主动征求郝仁的意见,“郝仁,我们毕业了,互相送点什么礼物呢?”
  郝仁反问他:“你需要什么呀?”
  李魁知道郝仁经济拮据,他不想让郝仁破费,送自己有价实物,却一本正经地提出这样一个特别的请求:“郝仁,等我拿到毕业证书,你就专门吹一首笛子独奏曲给我听吧,吹《喜相逢》怎么样?这曲子优美动听,刚柔相济,是我最喜欢听的。就算是送我的毕业礼物吧。”
  郝仁对李魁这个要求感到很奇怪。他想,吹一首笛子独奏曲怎能作为礼物送人呢?但不管怎么说,郝仁觉得李魁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所以郝仁诚恳地向李魁表示: “别说为你吹一首曲子,就是吹十首、一百首也没问题。”
  李魁说:“不需要你吹那么多曲子。吹得口干舌燥我还不忍心呢。还是细水长流吧。”
  郝仁想了想,又有些遗憾地向李魁解释:“只是我暂时还无法满足你的愿望。因为我以前吹的笛子是向别人借的。上次卖橘皮前,因为准备买笛子已经把原来吹的笛子还给别人了。”郝仁坚定地对李魁表态:“不过你放心,我先欠你的。等我下次卖了橘子皮,首先买一些支上好的竹笛。只要我拥有了一支属于自己的竹笛,首先要无条件兑现我对你的承诺。”
  李魁狡黠地眨了眨眼说:“面包会有的。笛子也会有的。我告诉你,你现在就有条件满足我的要求。”
  李魁话音刚落,立刻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抽出一长形纸盒递给郝仁,得意地说,“郝仁,这是我送你的毕业礼物。”
  郝仁打开盒盖一看,哇,原来就是上次他想买的上海产的竹笛。盒盖表面还公公正正地书写着,“赠郝仁同学毕业留念!”落款是李魁的名子。郝仁心里一热,一把抱住李魁,眼睛湿润了。
  快毕业了,李魁一直在想送什么纪念品给郝仁。
  李魁觉得,多年来,郝仁一直像兄长一样关心他、照顾他,经常带他采笛膜、捉蛐蛐,教他钓鱼、逮黄鳝,而且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李魁除了平时尽量挤时间陪郝仁上街多捡一些橘子皮外,还想送郝仁一个有纪念意义的毕业礼物。等他们人到中年,甚至老年,只要郝仁看到这个礼物,就会想起他们不同寻常的友情,就会加倍珍惜他们之间的深情厚谊和患难之交。
  上次陪郝仁买竹笛未成后,李魁知道,郝仁目前最渴望拥有一支精制的竹笛。如果送他一支梦寐以求的精品竹笛,对郝仁来说,就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于是李魁背着郝仁,独自来到文具店,买回郝仁钟爱的那款上海产的竹笛。
  郝仁有了李魁送的竹笛,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他整天爱不释手,欣赏着,抚摸着、摆弄着,吹奏着。每次使用后,他都要认真用软布轻轻将竹笛擦拭一遍又一遍。他还自己动手,制作了一个软布套,专门装这支竹笛,足见他对这支竹笛的爱惜程度。
  

  ☆、乔迁之喜

  1966年5月下旬的一天,虽然还处于初夏,但由于这天气压太低,让人感到闷热难耐。处于顶楼又沾西晒的房间经过大半天阳光的熏烤,像蒸笼一样让人透不过气来。
  这天下午,江宜市棉纺厂销售科副科长林正明仅穿一件背心和一条裤衩,肩上搭着一条印有“奖”字的白毛巾,但豆粒般的汗珠仍然层出不穷,争先恐后地在他的肩膀手臂上挤出来,像被烫出的一个个小水泡。他顾不上这些,不时用手臂揩去眼睛和额头上的汗水,手脚麻利地用活动扳手将家中最大的家具——大衣橱的主板与木档,隔板与主板的连接螺栓一个个拧松后,向在整理衣物的大女儿打着招呼:“云儿,你过来帮我扶一下。我们先把大衣橱、五斗柜拆了。明天厂里车子一来,我们先把这些体积庞大的家具装上车,运过去。然后再分期分批地将一些小杂物搬走。”
  一间不到二十平米有些凌乱的房间,除了林正明刚刚拆开的大衣橱外,还摆放着一张写字台、一个高低柜、两张旧式大床和几只木箱。写字台很长,是林正明四年前请木匠定做的,长度可以容纳三个女儿同时趴在上面做作业。在两床之间,悬挂着一条旧毯。厚实、沉重的毯子分隔出林正明夫妇与三个女儿的私密空间。这些,几乎就是当时还算比较殷实的林家的全部家当了。
  林正明的妻子吴玺站在一旁,像监工一样注视着丈夫拾掇物品,同时悠闲地嗑着瓜子。
  林正明的妻子吴玺身高近一米七五。她身材虽然削瘦,但脸大肩宽、五官端正,几乎任何着装在她身上都显得很有气质,因此人们送一绰号——“大衣架子”。
  当年,不少重口味,喜欢高个女人的男人对吴玺穷追不舍,但吴玺最终却选择了与自己身高不相上下,而且相貌平平的林正明。
  虽然林正明与吴玺同岁,但由于吴玺注重保养、讲究穿戴,而林正明经常不修边幅,胡子拉碴,所以他俩常被人误认为是老夫少妻。
  不过当年吴玺选林正明的理由也很充分:除了林正明毕业于某名牌大学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为人诚实厚道,让人觉得踏实安稳。这在兵荒马乱的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女人们普遍看重的条件。
  如今,吴玺虽然年过四旬,但由于皮肤白皙、保养得当、舍得化妆,仍然风韵犹存,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至少要小五六岁。因此,至今仍然有一些男人频频向她大献殷情。
  吴玺为了向丈夫炫耀自己的魅力,经常给林正明吹枕边风,说不少人为她这朵鲜花插在牛屎上而感到惋惜。
  对此,林正明一直有着深深的危机感。他虽然自嘲说,牛屎可以为鲜花提供充足的肥料和养分,可以让鲜花开得更艳丽。但他对吴玺几乎百依百顺,大小家务活都不让她插手。甚至连洗衣浆衫、缝缝补补这些普通家庭主妇干的活都由他承包独揽了。
  林正明觉得,让老婆高兴是家庭稳定的基础,是他幸福的保证。但这无形中助长了吴玺的依赖心理和养尊处优的惰性习惯。
  平时,只要林正明在家,吴玺对待家务事,几乎就像一台石磨,林正明推一下,她才转半下。从不主动看事做事。况且,大多数情况下,林正明也不会主动去推吴玺这尊石磨。避免自讨没趣,不仅推不动吴玺,还要招之她不必要的训斥。所以,按吴玺的话说,家里有林正明,油瓶倒了都不用她扶。
  吴玺自我保养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她带女儿们上街时,经常被人误认为她们是姐妹。
  人们的这种误判(也有人是有意投其所好)对吴玺来说有得也有失。因为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青春常驻,都希望自己在别人眼里越活越年轻。因此,人们的奉承极大地满足她的虚荣心。
  但与此同时,别人对她和女儿们在一起时的戏言“我还以为你们是姊妹呢”,也降低了她在女儿们面前的威信。除了老大云儿生来温顺,对她言听计从,甚至逆来顺受外,两个小女儿都拿她不起劲。有时当面直呼她“老姐”。尤其次女月儿脾气倔强、快嘴快舌,直言不讳,经常让她难堪。她多次想给月儿来个下马威,但月儿正处于叛逆期,她不能像对付老三星儿那样,靠恐吓和巴掌解决问题。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招数来对付月儿。
  吴玺斜着眼,继续审视着丈夫和女儿们,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不停地将瓜子送进薄嘴唇里。两排玉牙就像瓜子去壳机,轻轻一咬,一吐,完整的瓜子壳就飞了出去。不一会儿,瓜子壳就仙女散花般地飘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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