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仁用两条长凳和几块条板在过路厅外的堂屋搭了个简易的床铺,除冬季与母亲共处一室,躲避风寒的侵袭外,春夏秋三季就睡在堂屋的床铺上。
郝仁上了二楼的堂屋后,将装有白菜萝卜等蔬菜的竹篮递给跟母亲去打理,然后拿出自己心爱的竹笛,倚在堂屋的围栏边吹奏起来。
郝仁吹得十分投入和尽兴。
一根竹管,1个吹孔、1个膜孔、6个音孔,内加一个木塞,就成了音色明亮、悠扬的民族乐器。
这种乐器制作工艺简单,掌握吹奏的基本方法容易。所以有人说,千日的胡琴百日的箫,笛子只要一天教。
正因为结构简单,将笛子吹出美妙动听的旋律就更难。因为吹好竹笛不仅中气要足,而且技巧繁多。要在长短音、高低音、强弱音的掌握,呼吸、指法、吐音之间的配合,都必须做到运用自如、浑然一体。
虽然那年月,由于组织性的文娱活动单调匮乏,有不少青少年为了丰富自己的娱乐生活,积极投入学吹竹笛的行列,但能坚持下来,吹得悦耳动听、扣人心弦,吹得引人入胜、让人荡气回肠的人却凤毛麟角。
郝仁母亲没有正式工作,平时靠给别人缝缝补补的点滴收入贴补家用。由于用眼过度,母亲几年前患了眼疾,后因无钱医治,每况愈下,双眼仅看到近距离的光亮和他人模糊的身影,再也无法为别人做针线活,母子二人的生活更加艰辛。
为了维持基本生计,减轻母亲的生活压力,郝仁从小就为罐头厂拣蚕豆、为火柴厂糊火柴盒,揽些力所能及能挣钱的活,以贴补家用,分担母亲的生活重担。
郝仁虽然家境贫寒,但贫困的生活挡不住他对音乐的追求与向往。郝仁打小对音乐有着浓厚的兴趣和很强的感知领悟力。
由于家里经济拮据,郝仁不敢奢望自己拥有二胡、小提琴这些价格昂贵的乐器。儿时的郝仁最大的心愿就是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竹笛。
那时,郝仁一有空就跑到文具店,趴着乐器柜台欣赏里面各式各样的竹笛,但因囊中羞涩,只能望笛兴叹。
后来在发小李魁的帮助下,郝仁终于拥有了一支属于自己的竹笛。
郝仁虽然没有经过名师指点,也没有经过正规的专业训练,但他只要听到收音机和有线广播播放笛子独奏曲,就屏声静气地侧耳聆听,认真揣摩,然后再用这支竹笛模仿着吹,刻苦地练。
经过几年的不懈练习,郝仁终于熟练掌握了竹笛许多吹奏技巧。他吹出的笛声时而像云雀欢唱,时而如骏马嘶鸣,时而似潺潺流水,时而若如风起云涌。
郝仁每次吹奏竹笛时,悠扬的笛声总会引来一些邻家小孩甚至还有一些大人在楼下院外的小巷倾听。他每吹完一首曲子,总会迎来一阵热烈的鼓掌和喝彩声。
☆、情同手足
情同手足
李魁是郝仁的邻居和同窗,他们自幼情同手足、如影随形,就像一对相互咬合、不停旋转的齿轮,唇齿相依,整天粘合在一起。
关系亲密、性格开朗的人说话都很随便。郝仁与李魁自幼经常互相调侃、嘲讽。这种调侃和嘲讽不是恶意中伤,是逗乐性的,过过嘴瘾,说完一笑了之,谁也不往心里去。
不过斗嘴归斗嘴,他们谁也离不开谁,双方都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亲切感和依恋感。尤其李魁,觉得郝仁比他年长一岁半,分析、判断能力和处理问题的能力都比自己强(李魁的父母和五个姐姐都这样认为),所以他对郝仁十分尊重和敬佩,把郝仁当成自己的主心骨。遇事总喜欢向郝仁求教。几天不见郝仁,心里就空落落的,有一种惘然若失的感觉。此外,他们还有一段生死之交,这无疑给他们这对磨合了很久的齿轮添加了润滑剂。
四年前的1962年盛夏,郝仁和李魁相约去离家不远的菱湖公园游玩。菱湖公园景色优美,空气清新,葱笼翠绿的香樟树掩映着一个个古色古香、形态各异的亭台楼阁和曲径桥廊,公园被一个名叫菱湖的大湖环抱,公园因此而得名。
这个季节的菱湖,盛开着婀娜多姿、争相斗艳的荷花,给美丽的公园增添了不少生机和烂漫。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公园,都是一幅极佳的中国画,让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郝仁与李魁虽然经常来此游玩,但每次身临此境都有新鲜感,每次沉溺其中都乐不思蜀。
湖边有个游泳池。泳池不大,仅为20×25米,面积大约为普通标准泳池的一半。
前两年,郝仁和李魁曾在这泳池学过游泳,因此对泳池的环境和水情略知一二。他们知道泳池北边是深水区,南边是浅水区。泳池正常开放时,深水区水深约两米,浅水区水深不超过一米五。
以前,泳池有专人管理,每游一次管理方收取五分钱,现在不知何因,泳池被废弃了,成了湖边的摆设,无人问津。
十几岁的青少年大多有喜爱玩水的天性。由于天气太热,李魁想凉快凉快,就向郝仁提议两人下泳池过过戏水瘾。
郝仁正沉浸在周边画卷般的美景中,就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好哇,我也正想痛痛快快地洗个冷水澡哩。”
不料,郝仁话音刚落,性急的李魁迅速脱掉衬衫和鞋袜,身着一条短裤,从泳池的南边纵身跳下去。
此时,他们却忽略了一个致命的问题:不知是雨水的聚积,还是菱湖涨水后倒灌到泳池,使泳池浅水区的水深也接近两米。
李魁下水后,才知道自己的脚根本探不到底。而他还没学会游泳。入水后,求生的本能使他的双手在泳池中扑腾扑腾地击打着水面,整个脑袋像只葫芦在水面一上一下地沉浮着。
郝仁虽然水性也不好,但他见此情景顾不上多想,他来不及脱去衣裤和鞋袜,一手紧紧抓住泳池边的铁梯扶手,迅速滑入水中,另一只手一把拉住李魁无力挥动的胳膊。
李魁块头大,身子重,郝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从死神的怀抱里拽了回来。
被救的李魁呛了几口水,并受到惊吓,泪水在他的眼眶里直打转,嘴巴拉风箱似的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为了缓解李魁的紧张情绪,郝仁漫不经心地脱下长衣长裤,拧出水,先是以打趣的语气安慰李魁一番:“吓坏了吧?算你命大!如果龙王爷今天龙颜大悦,招你去当驸马,我回去怎么向你家人交待?”
此时,李魁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神来,他从上向下抹去头上和脸部的池水和泪水,这才看清郝仁被泳池锈迹斑斑的铁梯划出条条血痕的胳膊和湿漉漉的长衣长裤。
李魁见郝仁为救他受伤感到非常沮丧和愧疚。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对郝仁调侃他的话反唇相讥。只是呆呆地看着郝仁,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郝仁看了看忐忑不安的李魁,也沉下脸来,话语诙谐却表情严肃地说:“今天发生的事想想的确有些后怕。虽然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但责任不在你。我比你岁数大,经历的复杂环境和特殊情况比你多,考虑问题应该比你周到。这次是我怂恿你下水的,这是我的责任。不过,这件事对我俩都是个深刻的教训,以后我们干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切不可草率行事。”
其实,那天李魁刚过十六岁生日,郝仁十八岁还不到。有了这次经历,听了郝仁这番自责的话,李魁更加崇敬郝仁,与郝仁的关系也更加亲密,几乎除了吃饭睡觉以外,整天形影不离。
李魁的父亲在医药公司工作,专门收购中药材。那天李魁兴致勃勃地告诉郝仁:“郝仁,我爸说他们医药公司长年收购橘子皮做中药,每斤干橘皮收购价为五角八分钱。”
李魁信心十足地鼓励郝仁:“我认为这是个不需要费多大劲、出多大力就能挣钱的差事。”
一开始,无论李魁怎么劝说,郝仁都不愿上街捡橘皮。虽然他家境贫寒,但作为一名即将跨入成年人行列的高中生,他也爱面子,也有尊严。上街捡橘皮虽然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但也不是什么光彩体面的事,不像拣蚕豆,糊火柴盒,都属于家庭作坊,从厂里拿原材料在家加工,自己不说,外人不会知道。上街捡橘子皮就不一样了,要暴露在大庭广众面前。如果撞见熟人,总会觉得有些尴尬和羞愧。不过,拣蚕豆和糊火柴盒都是季节性的差事,蚕豆上市才有得拣,火柴厂产品涨库,就不需要人糊火柴盒了。这两项工作目前都是淡季,处于停顿状态。
李魁见郝仁犹豫不定,就给郝仁做工作:“你也别顾虑太多了。橘子皮可以做中药,可以帮人治病。捡橘子皮也是为人民服务,为社会做贡献,还能够给自己挣点外快,这何乐而不为呢?”
郝仁沉默良久,仍然犹豫不决。
李魁加重语气向郝仁保证:“你放心,我不是让你一个人上街捡橘皮。我会陪着你去捡。如果被熟人看见,我们就说是学校组织的集体活动,培养学生勤工俭学、自食其力的能力。”
郝仁听罢这才微微点了一下头。
见郝仁有些心动,李魁趁热打铁:“如果卖了橘子皮,你很快就能买一支上等的竹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