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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许之地 (剪风声)


  许书砚想起这段时间他一直和许岩有联系,便打去电话。
  许岩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接通就抢白:“殷渔刚走。”
  “哦。那,他的事情还顺利吗?”
  “那个画展?这回真的有点麻烦,那个殷莲也不知道使了什么通天手段,以往和我交好的老板都说办不了。我想他们可能不愿得罪殷氏。哎,早晓得就不去找殷莲了,他不知道这件事,或许还好办些,也怪我。”
  不,是怪我。许书砚沉默着。
  许岩又说:“你这个同学倒是挺能吃苦,连我都有点看不下去。”
  “嗯。”许书砚应声,看向阳台。
  阳台上有殷渔养的盆栽,四种颜色的半枝莲,五角星形的红色茑萝,一共五盆,开得筋舒骨韧十分精神。
  “我看他的意思,是想自己做这事,困难啊。”
  “行了,我知道了。”
  挂了许岩的电话,许书砚发了一会儿呆。
  就该让他好好养花,搞那么多事。
  沉吟良久,他低头发了条短信给殷莲:我答应你。
  

☆、秘密

  
  殷渔早上洗脸的时候,恍惚看着镜中人,像是老了十岁。
  愁眉不展,刘海沾湿后一绺一绺地搭在额上,可怜相。
  放在洗衣机上的手机铃声响起时,他甚至幻听出了哀乐。
  打来的是曾经联系过一次,就再无音信的DREAM画廊,“殷先生,你好,我是DREAM画廊的负责人。关于你上次提出举办公益画展的提议,我们很有兴趣,想请你下午过来讨论具体合作事项。”
  “啊?”殷渔一愣,随即“噢噢”地反映过来,激动地握紧手机,“好好好,我下午一定到,谢谢你们。”
  YES!他对着镜子握拳。
  终于有了雨过天晴的释然,这些天快被磨尽的斗志又悉数回来了。他忍不住哼起歌,手上动作也加快,换好行头正要走,想想还是帮许书砚把茶泡了。
  两人住一块儿后,只要许书砚回来睡觉,殷渔早晨就会给他泡茶。
  茶叶是许书砚带来的两块大饼,黑乎乎的,丑。
  *
  殷渔走后半小时许书砚才摇摇晃晃地起床。
  他凌晨三点睡,摸了摸枕边没人,又嗅到茶香,便顶着鸟窝头,踩着有些发飘的步子,慢慢踱出来。
  “小渔?”许书砚只穿一条裤衩,睡眼惺忪地四下转了转。
  哦,出去了。
  餐桌上有把紫砂壶,壶盖敞开,壶口腾起一缕缕袅娜的热气,他看着有点心痛。
  毕竟是几千块一饼的好茶叶,这么泡,糟蹋了。
  算了。许书砚倒上小半杯,抿了抿,眉眼舒展。
  我乐意。
  *
  场地的问题一解决,其他事情顺利得有如神助。
  许岩找来的策展人干活专业又利索,全程陪同,和殷渔一起作为项目方联系了两家儿童福利院,一家自闭症康复服务中心和一家聋哑儿童学校。
  前期宣传广告在本地报纸上陆续投放。
  核算成本时,DREAM画廊出乎意料地好说话,租赁费基本算友情价,还投入了整个画廊的人力。殷渔纳闷,又感动不已。
  钱是他找殷野借的,非要写张借条,害殷野哭笑不得,一个劲说他长大了。
  随着项目的进行,N市社会福利基金会也获悉此事,主动联系殷渔,成为画展的协办单位。
  八月底,募集到了四十多幅儿童画作,殷渔和画廊一起筛选,最后只保留三十幅。许岩和N市美术家协会的几位画家也出力,赠出几幅。
  接着是展厅设计与布置。
  为期一周的画展九月二十号开幕。
  开幕式那天殷野事先招呼过的几家媒体都去了,N大艺术系的教授们也应邀前往。虽说眼下正是ACM区域赛的网络赛海选环节,许书砚没法去画展现场,但还是抽空联系了几个记者写通讯稿,发往网媒。
  画展安排周一到周五为画作展览,周六是N大美协成员与画作小作者们现场作画,周日则举办所有展出画作的拍卖会,同时一些印有孩子们作品的T恤、明信片和马克杯等周边产品也将一同义卖。
  殷渔忙得晕头转向,每天下午放了学马不停蹄地奔到画廊去,了解当天的展出反馈,回到学校还要召集社团开会。
  画展规模不小,N大的校报和学生会先后进行了跟踪报道。
  那一阵殷渔赶不上宿舍熄灯时间,只好去许书砚那睡。
  朦胧中听到许书砚语气夸张地说:“我的渔!你四不四要红啦?”
  他的声音听起来忽近忽远,殷渔翻个身,含糊不清地哼哼:“红了?那不就熟了?唉,累散架了倒是……帮我捏捏。”
  “你是鱼,又不是螃蟹。”一只手不安分地四处游走,“捏哪?”
  “肩,捏肩。今天帮忙搬东西了。”
  许书砚揉.捏的力道正好,殷渔慢慢放松,眼皮渐沉。
  *
  画展闭幕那天,殷渔晚上十一点多才回学校,公交车早停运了。
  坐在出租车上,他想起许岩说,要是七月没浪费,活动应该扩大到全国范围,多争取一些影响力。
  但他觉得已经够了。
  已经有不少人暗示他校学生会在向他抛橄榄枝了,都说通过这次画展,看出他能量很大。
  能量大?
  殷渔不屑地扯动嘴角,笑出声音。被殷莲耍过才知道,自己算个屁。
  会不顾一切地坚持,只是想让那个人看到,他并不是不行。
  想让他,收回过年那时说出的话。
  殷渔降下车窗,夜色中路边孤寂的灯光惹人渴睡,夜风呼呼扑打他的脸。他闭上眼睛,风又变得温柔,像手在轻抚。
  虽然想把硬汉形象撑过今天的最后一秒,但在许书砚关了灯,摸上.床,抱住他的时候,殷渔还是绷不住地哭了。
  好像人总是这样,最凶险绝望的时候无暇顾及心情。只有当潮水退去,确认双脚被柔软温暖的细沙覆盖,那些一点点蓄积的,怎么都排遣不掉的委屈和恐惧才会化作洪流,汹涌地淹没身.体。
  许书砚抱紧他,揉揉他的头,“好啦好啦,每次都哭。”
  “不是每次。”殷渔头埋在他胸.膛,鼻涕眼泪挂了他一身,吭哧吭哧地扭动,“你让我再待会儿。”
  许书砚便不再说话,只以怀抱的力度回应。
  殷渔哭声隐忍,长长的呜咽含在喉咙深处吐不出,鼻音浓重,像个被大人误解的小孩。
  沉寂的黑暗中,随泪水一道蒸发的,还有过去的天真与莽撞。
  曾经如影随形的那部分,被自己挥刀切割了。
  “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我敢这么做……”后来呜咽小下去,殷渔吐字清楚了些。
  许书砚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低头亲吻他的眼角,“对不起啊,我那时候话说重了。”
  “我从来不在外面哭的,全被你看到了。”
  “就是,你的便宜都让我占光了。”许书砚搂得更紧了,“我怎么那么赚啊。”
  暑热未退,全身暖烘烘的殷渔壁虎一样张开十指,贴住许书砚的后背。许书砚皮.肤很凉,夏天搂着睡殷渔常常会梦见自己抱着冰棍。
  不过他手指划过肩后,忽然摸到几块皱起。
  按一按,还听见许书砚吸气的声音。
  “这是什么?”摸着形状像小圆,不平整,微微塌下一块,有的还很坚硬,像是结了疤。
  “被蚊子咬,抓破了。”
  “那么多……”
  “秋天的蚊子都不要命。”
  “哦。”殷渔打着哈欠,想到什么,又说,“你爸爸帮了我很多,改天我要好好谢谢他。”
  “随便了。”
  “对了,为什么他那么怕你?”
  “怕我?”
  “嗯,每次他看见你,都一脸做了亏心事的样子。”
  许书砚轻笑一声,“因为他确实做了亏心事,还不巧被我看到了。”
  *
  许书砚生母是物理学的博士,当年被滥操心的家人骗回来相亲,稀里糊涂地和许岩结婚,稀里糊涂的有了他。但是夫妻俩一直不对盘,话不投机,一整天都不拿正眼互瞧。
  他才两岁,父母就分居了。
  那时候许岩好客,老婆一走,经常把学生带到家里开派对,赵小颖就在里面。
  她是家中长女,有带弟弟妹妹的经验,于是常常跑上门帮许岩看孩子。
  看的次数一多,许岩就耐不住寂寞,把她往床.上带。
  许书砚三岁生日那天,赵小颖给他买了蛋糕,还和他玩捉迷藏。
  他不知道往哪躲,就钻进卧室的写字台下,用木椅子挡住自己。
  写字台正对父母的婚床。
  可赵小颖始终没来找他,因为许岩回来了,一进屋俩人就亲上。许岩抱起她,往床.上一甩,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而这一切全被许书砚看在眼里。
  很多年过去,他已经忘了具体的画面和细节,忘了之后发生什么,唯独记得那两具肉.体猛烈撞击带给他的恐惧。
  他吓得说不出话,感到一阵阵反胃,恶心得只想吐。直到忍无可忍,他猛地站起来头撞到抽屉底板,终于“哇”地大哭。
  许岩和赵小颖这才发现,许书砚竟然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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