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哑的声音自然引起了在帘外服侍的宫侍,只是不多时却听到殿门关合的声响, 不多时却是徐嬷嬷走了进来。
顾文君寻声望去,就瞧着老嬷嬷面色平顺端着一碗汤药, 倒是一时让人瞧不出眼底的神色。
她警觉的环视四周, 一问之下才得知对方是过来给他送药的,意明她邪风入体, 气血中亏, 继而夜间不寐, 精神倦怠。
顾文君正待接过, 心下却忽的一凛。
等等,徐嬷嬷怎会知道她邪风入体?
还有.......
眼风扫下, 视线落在身上白色的里衣。
苏醒时并未察觉, 现在才发现捆绑在胸口的布带已然消失。
结合如今体力全无, 顾文君眼底一冷。
她看向了徐嬷嬷,却是并未接过对方的汤药。
顾文君神色变化虽细微, 但到底是让一直留意她的徐嬷嬷看在了眼里。
她将汤药放置在一旁。
“久而勒紧胸腹会导致气血不通,由其是世子大病初愈,本不该如此束缚胸口。”徐嬷嬷道。“是以, 老奴才私下解了世子的束带,得罪之处,还望世子海涵。”
果然。
到底是被发现了。
事到如今,顾文君可不觉得只身前来的徐嬷嬷只是为了送汤药,而赫连幼清却不知。
“嬷嬷不妨有话直说。”顾文君平静道。
徐嬷嬷半垂下眼。“莫不如说世子可有什么话需要老奴转告殿下。”
顾文君沉默了起来。
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沉默。
如果徐嬷嬷并未提起赫连幼清,换做是任何一个问话或者理由她她觉得自己应该都会‘悉数奉还’回去。
可对方偏偏就是提了赫连幼清。
而顾文君沉默却并未让徐嬷嬷停下来。
“说起来,老奴倒是有一个疑问,想要询问世子。”她看向了顾文君。“之前世子与外人言,对殿下情深不寿,可是属实?”
“想必顾某和殿下的合作,以徐嬷嬷身份,理应该知道。”顾文君没由来的升起些许烦躁,她扯了扯嘴角。“何况顾某乃女儿身身份,徐嬷嬷又何必挖苦?”
徐嬷嬷颔首低眉。“这么说,便是戏言了?”
顾文君锁了眉心。
这老嬷嬷看似平和,实则确实步步紧逼。
“戏不戏言,似乎与嬷嬷无关。”
“是老奴逾越了。”徐嬷嬷站起躬身退后半步,微侧着身,面朝着帘帐的一边,恭谨道:“殿下。”
先是一只玉手轻轻的扶起帘帐,白底缎面的宫装一角露出一端,继而在转身间赫连幼清冰冷的面容出现在顾文君的眼前。
那是顾文君在最初最熟悉不过的模样。
寡淡的近乎无情。
顾文君心里没由来的生出些许莫须有的烦躁。
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赫连幼清‘躲’在一处,但对方却先将徐嬷嬷推出来。
无非便是试探。
或是.......
威胁?
徐嬷嬷躬身退了下去,殿内,仅有下顾文君和赫连幼清两人。
就在顾文君有些吃不准赫连幼清的态度时,对方却开了口。
“你向来巧舌如簧,怎么嬷嬷问的话,反而不回答了?”
赫连幼清整个人都仿若埋在了阴影里,顾文君虚着眼去看,只瞧着对方冷艳的眉眼,全不复昨日的软弱温情。
仿佛昨天的一切,都仅是一场错觉。
“殿下又想让臣回答什么呢?”
落在赫连幼清眼中的顾文君,神色散漫的近乎漫不经心。
顾文君一直在隐瞒。
她隐瞒的巧妙。
隐瞒的甚至让人瞧不出真心还是假意。
一切都只是她的故意。
故意的接近。
故意的让她产生......
正如嬷嬷去问她时,对方也只是避而不谈。
她早该知道。
本该如此。
皆是欺骗而已。
“本宫不得不承认,顾世子好大的本事,以女儿身承得这世子之位,当真让人另眼相看。”赫连幼清笑了起来,她笑的清绝,连眼底都泛着冷。
“另不另眼相看顾某是不知,只不过,顾某倒是有一言想要问,殿下将顾某扣留至此,又是想要什么呢?”
顾文君自问虽对身子不是百分百的了解,但起码也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
断不会在宫内出现昏厥的状况。
可偏偏就发生了。
便只能是有人故意为之,才使她‘留在’了宫中。
不仅如此,身子状况比之前似乎更加不好,尤其是此刻胸口的钝痛感让她说起话来都显得吃力。
只是留在宫中的目的......
她能清楚的感觉身体似乎大不如前,这绝对不是能量耗损的缘故。
就在昨日,她既然敢出手帮忙,就拿准了力道去做。
只不过难得的好心相助,换来的却是赫连幼清的......
顾文君忍不住想笑。
讥讽的甚至都不知道该讽刺谁。
赫连幼清猛的攥紧手中的帕子。
而帕子正是昨日顾文君落在她掌心的那张。
“......你不知?”身体没由来的涌起了一阵阵冷,手中的细帕被她死死地捏住。
“恕臣驽钝,谁又能猜得出殿下的七窍玲珑心?”顾文君笑的眼睛都眯起细微的弧度。
全无真情。
仅有假意。
“你以女儿身充当这顾家长子,莫不是真以为能瞒天过海?”赫连幼清冷笑道。
赫连幼清在威胁。
她听得明白。
正因为听得明白才觉得前几日的自己当真是傻得够呛。
心底蔓延的恼仿若淬了毒,忍不住甚嚣尘上的席卷了胸口。
“太子逼宫,是不是殿下也同样认为能瞒天过海?”
这一声太子无疑是触动了赫连幼清的逆鳞,噌的一声,她从墙上拔出一道利剑抵在了顾文君的胸口。
“顾文君你!”
顾文君眼底扫过逆着光镀上了一抹寒的利刃。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她的命总不免被‘人’惦记。
只不过在这之前,顾文君从未想过,有一天,赫连幼清会用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不。
其实早该意识到。
赫连幼清既然有意削藩,便断不会让藩王继续存在。
是了,赫连幼清其实早就有意削藩。
只不过自己还仅以为时间尚早。
“殿下是不是也认为,只要臣死了,便无人知晓这个秘密?”顾文君扯了扯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但不巧的是,殿下信不信,只要臣一旦身亡,第二日,整个上京都会知道太子逼宫一事。”
“你威胁我。”握在掌心的肩膀镀上了凉意,却仍抵不住心底的彻骨冰寒。
“不敢。”利刃轻微的抖动了一下,却因此划破了脖颈。“不如,你我做个交易。”顾文君也不管赫连幼清愿不愿意听,对方冷着脸,着实不像是好商量的模样。
“你守住我是女儿身的秘密,自然,我同样也会守住太子逼宫的事。”顾文君掀起眼,全然是赫连幼清重未见过的陌生模样。“自此天南海阔,两不相干。”
人这一生,最难过关是情关。
最伤人的心。
是动了心。
便是一场空欢喜。
到头来也不过是换来一句
两不相干。
她忽然觉得自己刚刚可笑到了极点。
她先以嬷嬷现身相问。
忍不住生出期盼,但又害怕。
矛盾的几近离经叛道。
而那离经叛道却通通的化为欺骗和隐瞒。
赫连幼清低低的笑了起来。
她笑的自嘲。
泪水化为了一抹雾色,悄然的在眼底消逝。
手忽然抖动厉害,剑柄上的凉意几乎让她胸口都跟着疼。
叮的一声。
剑从她的手中跌落在地。
“顾文君......”赫连幼清转过了身。“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本宫面前。”
顾文君心底没由来的升起烦闷,那仿若即将像是失去,却又委实不知道失去什么的烦闷感让她忽然间有些不知所措,继而猛的灵光一现,好似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她盯着赫连幼清的背影。“殿下莫不是忘了自己的承诺。”
赫连幼清脚下一顿,微侧着头,却不露出本来的模样。“什么承诺?”
她的语气冷到了极点。
“殿下曾说事成之后,必然将玉蝉转赠,如今殿下掌了势,是不是也该兑现自己的承诺?”
赫连幼清冷笑了起来,低低的笑声,满是讥讽。“本宫当日仅说是太子登基,如今阿兄已薨,何来兑现承诺?”
顾文君一怔,继而怒道:“赫连幼清!”
“顾文君!本宫能容你一次在本宫面前放肆,但不会容你第二次。这里是上京,并非你西凉属地!你也不必以太子逼宫一事相胁,这天下到底是惯性我赫连氏,你若不信,大可试试,无非不过是鱼死网破!”
顾文君死死地盯着掀开珠帘的赫连幼清,对方的背影在一片挡住的珠玉中影影绰绰。
她失神了良久。
捂住的胸口。
却越加的艰涩难受。
顾文君出了宫门时,外面已停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