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三个月来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当礼画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第一次叫出他“小尘”的时候,顾尘的心脏都漏跳两拍,像初为父母的人第一次听到小孩儿喊出“爸爸妈妈”时的激动和欣慰。她甚至看着进来的秋络能叫出“桑医生”,顾尘兴奋的一把抱住秋络,想笑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秋络给他手帕,两人相视而笑。
这三个月秋络还有科室的人都和他一样陪着礼画,陪她一次次抵抗心魔,病魔,陪她说话,吃饭,散步,顾尘始终相信,只要有希望一切都可以重来!礼画和他一般大小,那么年轻的生命,哪怕经历了无数黑暗绝望,可是只要能看到光不就还有希望吗?
可当后来他站在礼画墓碑前,看着照片上那个冰冷绝艳的女子时,顾尘悲恸疯狂,命运无情的嘲弄了他的天真,任他如何哭喊愤怒,最后,终究只能跪在碑前哀绝,他暮暮朝朝的努力却换得一尸白骨。
那天是8月29号,七夕节。
晚上有一台大手术,秋络主刀,他一助,和以往的任何一次手术一样,平常的像是穿堂而过的风。可是,因为那天是七夕节,秋络善意的给顾尘放了个假,前几年的情人七夕,科室里有对象的都出去浪了,每每都剩下他们师徒俩苦逼的加班工作,虽是有情人可没法光明正大的说啊,秋络倒不说了,他对这事完全没心思,可顾尘那边,陆初修不知抱怨多少次。今年,秋络突然福至心灵般的顿悟了,他的好徒儿从毕业到现在还没过过一个正儿八经的情人节哪,于是他找了其他“单身贵族”主台,专门放顾尘出去过一个七夕。
所以,当顾尘接到电话的时候,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他从来没有比任何一刻都痛恨秋络那时候的声音,冷冷的似乎不带一点活人的味道:“小尘,礼画跳楼了,抢救无效。”
第二次进太平间,过去的恐惧宛如毒蛇一般顺着潮湿的记忆慢慢攀上头皮。顾尘的手抖的像没了骨头,他空洞的注视着床上的人,身体好似浸入冰冷的深水潭,有藤蔓水草在狠狠的拉扯躯体,有冷水不停的从脚底渗入,最终,力量透支,他失魂落魄的蹲在地上大口呼吸,陆初修赶紧把人抱起离开这个阴冷的空间。
在礼画的房间,顾尘发了疯的问照理的护士,为什么不看好人?为什么看不出病人有自杀倾向?为什么她出去那么久不找人?小护理唯唯诺诺的站在旁边不敢搭腔,只低声道:“陆小姐和平常状态一样,她们都没看出有什么不妥,以为她和平常一般出去散步了。”
顾尘怒极:“你他妈半夜去散步?
“陆小姐她····她不到八点就出去了,说去花园等····等顾大夫过来····我们以为顾医生会像以往那样··送陆小姐回来,就······就没···跟着。”
顾尘丢起桌子上的花瓶重重的摔了下去,刺耳的声音把一群人都吓到噤声,他想说些什么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陆初修问护理:“她出去前受到什么刺激了吗?有没有异常表现?下午有人来过吗?”
“没什么异常,下午顾医生和桑医生来了一趟,吃饭的时候陆小姐接了一个电话,什么都没发生。”
顾尘忽然颓废的坐在地板上,看着散落一地的红玫瑰,苦涩的笑了。
他不想知道那电话是谁打来的,一个精神病人自杀不是很平常吗?始作凶手从把她送进来的那天开始就没想过让礼画重新活下来。可是,为什么要把人逼到这种地步?已经疯了的女人何苦要赶尽杀绝?他看着一地如血的残红,心脏燃起麻痹的愤怒。礼画最喜欢的红玫瑰,像她自己一样始终冷艳夺目。下午他送到病房的时候还笑嘻嘻对她说:“七夕节快乐!”不过一瞬,物是人非,他很想知道礼画在花园等他的时候是不是想说些什么,是不是想倾诉些什么?八月的晚风那么冷,她等了多久?
眼泪肆无忌惮的掉落,顾尘心痛到无法抑制,三个月,八年,所有认识的时光加起来,命运反倒头送给了他一具尸骨。凭什么?他努力了这么久,凭什么给了他希望最后却要以这样残忍的方式掠夺?
陆初修将病房里的人遣走,他蹲在顾尘身边沉默半晌,开口道:“对不起。”他同样没想到,汤宸庭会这么容不下礼画。
顾尘抬头看他,冷冷的嘲讽:“满意了是吧?现在人死了一切麻烦都没了!你妈妈的警告做到了,我很受用,是啊,”他冲陆初修冷笑:“我们这种人活该得不到幸福!”
“我不允许你说这样的话!小尘,”陆初修疲惫的摸了摸他的唇角:“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这件事是我妈的错,我道歉,可是我们之间八年的感情你怎么能全部否定?”他看着他,目光里尽是温柔的爱怜。
顾尘悲怆的笑了一下,他不懂,陆初修根本不懂礼画的离开对他意味着什么。他站起身:“是啊,八年成就了我和你,可是八年的时光也足够让我明白礼画不是那种会为了钱而背叛你的人,陆初修,如果这些年里你能多给他一些兄长的关怀,如果你能在她背叛之后去深究一点除了钱之外的原因,如果你真的把她当妹妹的话,你怎么能轻飘飘的说出道歉这两个字?”
陆初修有些恍神,他很难相信眼前这个尖牙利嘴,怒目而向的人会是枕边每日恬然入睡的小孩儿,他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顾尘,因为心痛也好,因为愤怒也好,他的声音很快冷了下来:“是,我从来没有把她当成妹妹,我为什么要把一个私生女当成亲生妹妹?小尘,陆家接纳她从来都不是因为她身上流着陆家的血液,而是因为她的能力,礼画有多少野心你看不出来因为你和我见到的永远不是同一面的她!陆氏有那么多人,她们背后有什么样的动机有什么苦衷我不需要一一去理解,我只需要看结果,我今天可以毫不掩饰的告诉你,如果当初不是你硬要把她留下,那么她是死是活和我没有关系。”
真话好似把一颗心脏血淋淋的剖开给人看,你不在他的心里活动你永远不知道这颗心脏曾看见过什么。
他们冷冰冰的对视,顾尘眼里闪过一丝讥诮和悲哀,他的母亲和他在这些人眼里原来就是这样的一种存在,除了钱利再没有可以赋予他们的标签。他看着陆初修一字一句道:“我也是私生子,陆初修,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我,那我的下场是不是和她一样?”
陆初修皱眉,他狠狠的掐住顾尘的肩膀,克制着动手的怒气咬牙道:“你再说一遍!”
“难道不是吗?以色恃人,你们家的人都是这么看我的吧?呵,如果我不再对你有吸引力,那我这个私生子岂不是一点用处都没了?”顾尘的眼神越发的僵冷。
“我他妈的从来没有这样看你!”陆初修举着手指上的戒指,硬声道:“你顾尘是我陆初修的爱人,我的心上人,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因为你爱,我就可以摆脱这个事实了吗?凭什么?一个名称是不是和一条人命一样,在你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我说了,这不是我本意,如果我一早知道我妈想置她于死地,我·····”
“这有区别吗?你妈把礼画折磨疯的时候你管过吗?她怀孕的时候你对我的解释是什么?陆初修,你根本就是存心想她死!”
话赶话的争执好似两把利刃在不停息的交战!叮当一声,他清楚的听见自己手上的刀猝然落地。
陆初修怒极反笑,他举起的手僵硬了片刻终究是没舍得,狠狠的砸了墙一拳就转身离开了。
顾尘几乎在他转身的刹那眼泪就流了下来,他拼命抑制自己不要那么刻薄蛮横,可怎么都阻挡不了悲伤的喧嚣呼号。
☆、第 59 章
人死如灯灭。
顾尘在那间空荡荡的病房里呆坐了一晚上,他不想再去想礼画和陆家之间的孰是孰非,也不想再去探究陆初修的母亲对他到底持一种什么样的态度,他只知道,人一旦没有了呼吸,所有证明她曾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将消失。年少时候失去母亲的痛楚让顾尘窒息了长达半年,他深深的懂得那种破碎和悲伤的无可弥补。
连续两天他都精神恍惚,所以回家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到虞敏关切的目光,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唯一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此刻是他精神上的全部支撑,哪怕他没办法告诉虞敏真相,不能把内心的煎熬、无奈一一讲给他听,但顾尘知道,只要他眼里流露悲伤,这个男人依然会像小时候那样不由分说的把他抱在怀里。
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人生里总有那么一刻,爱人是代替不了亲人的。
礼画的后事是陆初修的二叔亲自操办的,顾尘觉得很讽刺,礼画在世的时候,他把她当成一颗没有任何感情的棋子,女儿在医院三个月没有来看一眼,现在人没了才惺惺作态,忸怩父女之情,顾尘觉得悲怆。他为礼画生在这样的家庭而感到悲哀。倘若陆家当初能给她一处避所,能让她不那么孤立无援,那今日的结局也不至于如此惨烈。可是,他不能指责什么,那天和陆初修的争吵是他的口不择言,他太清楚礼画生在这样的家庭才是她人生的最大悲剧,如果她名正言顺的顶着陆家小姐的身份,那么结局断然不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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