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片雪花飘落在顾尘睫毛上,顷刻便化作水滴渗入眼睛,凉凉的却也干净爽利。他转头看向礼画,女孩儿声调清冷,神色凉薄,风吹起她的外套,顾尘惊讶的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礼画,你····什么时候怀孕的?”他诧异的问出口。
“你是医生还看不出几个月了吗?”
顾尘不知说什么,看样子是三个月左右的身孕,可据他所知,礼画并没有订婚更没有男朋友,而今天的家族聚会上他也没有看到她出现,这样不风趣不伶俐的礼画和平常大不一样,顾尘总觉得,她身上似乎沉淀了一些东西,那是和过去甚至于和他熟知中的女孩儿大相径庭的晦涩,他不解的看着她。
礼画表情稀松如常,只是多年朋友顾尘还是看出了那神色背后若有若无的苍凉和自嘲,她眯着眼看向那万花筒般靓丽的灯光和楼层,声音苍凉:“顾尘,当你站在门口向里望的时候,这个房子里所有的故事都是别人口中增了色的斑斓,可只有你走进去才会发现,故事的底色是黑白的,是没有结局的烂尾之作。”她转头看他:“你可以为此付出多少代价?”
顾尘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女孩儿清冽的神色,那是他从没见过的悲伤和空洞,他说:“礼画,这些年你是亲眼看着我们走过来的,我能不能放手,你最清楚,告诉我,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认识的礼画不是这样。她从不对我失去信心。”
女孩儿微微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飘落几朵雪花,晶莹透亮,衬得人越发伶仃冰冷,她看着他,眼睛清透:“顾尘,我同你一样曾经坚定的相信过,可是,我不是你,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比爱情更重要的是自己,是自由,是生命。”
泪水划过她的脸颊,风吹乱她的发丝,顾尘看着女孩儿越来越远的背影,心头酸涩,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那么深切的理解了她话里的孤注一掷。雪越下越大,洋洋洒洒的飞舞了一整个星空,他安静的站着,直到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
转身,雪地里的男子长身玉立,眉目英挺,目光温暖,正昂首缓步的向他走来,迎着风雪,穿刺黑暗,向他一步步走来,一如多年前的雪夜,顾尘眼眶温热,他看着他,展颜微笑。
那一瞬,画面定格,那个场景在记忆里炙沸的经年不朽。而那之后的人生无论多么黯淡孤寂,他再无怨言。
陆初修看着小孩儿冻得通红的鼻尖和嘴唇,眼中带了一丝心疼,他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脖颈里取暖,忍不住用嘴唇去刻画那双细致的眉眼,最终,将人死死抱在怀中,低声喃语:“宝贝,我爱你。”
顾尘笑,紧紧靠着这个男人,满心满眼的温柔。
漫天飞雪舞乱了尘埃,他们是苍茫夜空中两颗互相取暖依靠的星星,靠着彼此微弱的光亮在这浩渺尘世间隅隅独行。
在顾尘的认知里,陆初修的父母既然反对他们在一起,那按常理他们应该会对他做些什么,比如金钱收买,或者武力镇压····但是不管做什么都不应当是现在这样毫无动静的样子啊!他有时候很纳闷的问秋络:“我们这出柜到底算不算成功啊?你说叔叔阿姨不赞同我们,可这么长时间好像也没采取措施反对呐,他们什么意思啊?”
秋络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也许是他们忌惮你哥的能力吧,这样的家长一般会从大局考虑,说不准过上几年就同意了呢。”
顾尘看着秋络平静的脸,真心觉得那颗脑袋太通透了!一句话就说道点上了,他其实一直存在这样的侥幸心理,希望时间能为他们带来好运,可是,现实残酷的终究是让他一败涂地。
☆、第 57 章
“这算是我送顾先生的一份礼物了,新年那天陆家待客不周,特送此薄礼聊表歉意。”
女人款笑雍容,目光浅淡的看着他。
顾尘拳头攥的发抖,他的脊背宛如有一条冰冷的蛇在四处游走,那种窒息的感觉让他全身发软。从来没有一次,他会如此痛恨这个女人,从来没有一次,他会恨自己恨到这种地步。
病床上的女子身形萧条,目光涣散,她以一个卑怜的姿势被绑在床上,像极了一只干枯的蝶。
顾尘瞳孔剧烈收缩,他死死的盯着女人黑发里露出的半张脸,惨败的像鬼一样的脸,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嗡嗡响,告诉我,那不是我认识的礼画!
他颤抖着看向沙发上举止优雅的女人,不受控制的嘶吼:“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的孩子呢?”
现在才5月份,礼画的孩子应该快要出生了呀,现在在床上这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到底是谁?
顾尘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他记忆里的女子,应该是小时候伶俐讨巧的女孩儿,应该是成年后妩媚爽利的女强人,现在这个瘦弱不堪,疯疯癫癫的女子怎么可能是她?
仿佛看穿他的心思般,沙发上的贵妇人淡淡道:“如果你觉得现在叫她礼画说不出口的话,”她耸耸肩,语气随意:“你可以给她另取一个名字,全凭顾先生心情。”
语毕,她放下茶杯,站起身,亲切十足:“好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扰顾先生上班了,从今往后礼画算是你的人了,如何处置,顾先生随意。”
“你站住,把话说清楚!”顾尘瞠目欲裂。
“陆鸣音绑架顾先生这件事,阿初虽然已经惩罚了他,可是你不想知道背后真正的策划人吗?”
落日的余晖洒进病房,嗜血的残阳暖玉不均匀的穿透在一起,泄了一地的流光溢彩。顾尘看着空洞洞的房间,眼神茫然而失真。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比爱情更重要的是自己,是自由,是生命。”
空气里的尘埃如同他胸腔里的空气一样缓慢的流动着,雪夜里的那些话变作胸口的漏斗,一滴一滴在倒数着时间。他不作声,病床上的人同样安静的好像不存在。许久,他走到她身边,把绳子解开,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轻声问道:“礼画,你怎么了?”
那双褪去精致妆容,黑白分明的眸子此刻正木讷的看着他,他听见礼画口里缓缓吐出几个字:“天亮了,我不想再睡觉了·····”
猝不及防的,一滴眼泪掉到了女人的锁骨上,那双肩膀瘦弱的好像只剩下骨头了,他把她抱在怀里,轻声说道:“好,不睡觉,我陪你说话。”
礼画断断续续的说着,他安静的听,她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了,舌头总是打结,顾尘不得不将她的脑袋安抚在他的肩膀上才能听清她发出的音节,然后一边听她说一边给她按摩手臂,他刻意的去忽略宽松病服里一道道难堪的伤痕,像蜈蚣一样丑陋的攀爬在身体上。
天黑了下来,怀里的人渐渐没了声息,他把她放入被窝中,像对待婴儿一样小心谨慎,却又怀着满腔的柔软和心疼。
陆初修走进来的时候,房间里漆黑一片,顾尘坐在外间的沙发上一动不动,像一具没有生气的雕塑。
他蹲在他面前,目光安详,他的小孩儿到底是个男人,有些事,他可以承受的起。
“宝贝,你想听的解释我会一字不差的都告诉你,但是我们现在先回家好吗?”
顾尘抬头,那双时刻满含善意的眸子此时却冷如冰霜,陆初修看的难受,他想说些什么,可顾尘并未理他,径直向门口走去。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回到家里,顾尘直奔卧室,换衣服洗澡上床一气呵成,陆初修知道他心里难受在赌气,于是,拦下顾尘要关床头灯的手说道:“你有气对我撒出来,别闷在肚子里憋的自己难受,饭也不吃。”
“我不想和你吵。”顾尘抽出手来,背对着他翻身躺下。
陆初修皱眉,他不喜欢冷暴力,两人从住一起到现在,小吵大闹也发生过不少次,随着两人生活时间愈久,磨合愈甚,这些年更是少有争吵,所以让顾尘气到这份上的,实属罕见。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要和我冷战吗?”他的声音凉了下来。
顾尘没有说话,闭着眼睛的样子仿佛真的已经酣眠,陆初修烦躁,一把将被子掀了起来,他强迫自己把语气放缓:“小尘,先吃饭,我会把前因后果告诉你,别这样和我赌气。”
顾尘“腾”的一下坐起来,眼圈发红,他冲他吼道:“你告我什么样的前因后果需要把一个女人折磨到那种地步?无关紧要的人,对你来说什么人才是要紧的?她难道不是你的妹妹?不是你们陆家人吗?”
顾尘吼的手颤,他一直忍着不想发作就是知道陆初修能给出足够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这一切,甚至他还知道,这次理由的一大部分缘故是因为他。所以,他才是那个最卑鄙的幕后小人,最没资格发脾气的人。
陆初修看见小孩儿气到全身颤抖的样子,眼眶红红的,心里的怒气顿时消散,他坐床上看着他:“礼画的事我没有提前告你是我的不对,但是小尘,我不能在身边安放一颗□□,”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还想在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顾尘低着头,疏离的姿势,半晌他下床换衣服,陆初修眼疾手快的堵在沙发旁问道:“你要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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