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郭先生 (葛伯生)

　　“能看懂吗？”他走过去。
　　小狼崽子摇头，把所有的书都翻了一遍，他一个字也不认识，只能看看图。
　　但郭齐玉学的是会计。
　　小狼崽子图也看不懂，只能翻着玩，把书页朝里卷起来，变成半朵花的样子。
　　郭齐玉煮饭，小狼崽子就一直守在他身边，专心致志地看着锅里的动静。
　　郭齐玉看着他跟小狗一样的动作，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吃饭时一直给他夹肉，小狼崽子话也不说，闷头大吃。
　　饭后，他让小狼崽子在屋里走走消食，他把碗洗了，好给他上药。
　　每次上药，郭齐玉都一阵心酸，胸口发疼。
　　他都没注意到过，每到这时候，小狼崽子就会放慢呼吸，很专注地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心疼的表情。
　　上完药，两人坐着相对无言。
　　小狼崽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多少岁，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郭齐玉盘腿坐在床上，“我先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等你以后找到你的父母了，再换回去。”
　　“……”
　　郭齐玉已经习惯了小狼崽子的反应，自顾自地想着，“不能起太复杂的，不好写。”
　　其实郭齐玉想给小狼崽子就取名叫“郭小狼”，觉得贴切无比。
　　但他直觉小狼崽子不会高兴，只好怂兮兮地将这个好名字藏在了心中。
　　“小北吧！”
　　郭齐玉摸了摸小狼崽子的头，“我们地处祖国北边，你就叫小北吧！”
　　“暂时跟我姓，”郭齐玉看着乖觉的小狼崽子，“郭小北怎么样？”
　　“……”
　　“你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啊！”
　　“……”
　　郭齐玉嘻嘻笑着，不停地念叨，“郭小北，小北，郭小北……”
　　而被不停唤着新名字的人，已经缩在被窝里，闭上了眼睛，准备睡个午觉。
　　郭齐玉满心欢喜地对着这张睡着后人畜无害，宛若天使般的睡颜看了又看。
　　“郭小北啊……”
　　他轻轻地唤了声，换来小孩儿一声嘤咛。
　　郭齐玉心花怒放，躺下来，抱着郭小北，睡了到W市来的第一次午觉。
　　郭小北的确长得很好。
　　这是郭齐玉给郭小北洗完澡之后发出的感叹，就是太瘦了，营养不良，面色发黄。
　　让他活脱脱像个难民，更别说身上布满了的伤痕。
　　郭齐玉决定先将郭小北养起来，既然派出所不能送了，那就送福利院。
　　但是这会儿送福利院，郭小北身上的伤痕简直令人担心，可能自己也要受到怀疑。
　　所以他决定先将郭小北养好了，再送到福利院去。
　　他毕竟只是一个普通而且过得极为艰苦的学生，既不能领养郭小北，又不能给他一个户口，送他上学。
　　更没有精力去养这么个小孩儿。
　　郭齐玉心里打鼓，不断地给自己加油，让自己现在不要对小孩儿感情那么深。
　　他害怕自己到时候又舍不得，心一软，反而耽误了小孩儿去寻找一个幸福家庭。
　　每每这么想着的时候，郭齐玉都会有点心酸。
　　

　　☆、第四章

　　
　　郭齐玉吭哧吭哧地把一个麻布口袋从外面拖进来。
　　郭小北站坐在床上看着，没有丝毫要帮忙的意思。
　　郭齐玉累得不行，看着这一麻布口袋的书，最上面的是新华字典和成语词典。
　　他当然没有钱去买这些书，即便是书店的员工价他也买不起。
　　这些书是他去旧书市场，一本一本慢慢淘回来的。
　　虽然旧书市场大多都是母婴孕妇类、饭菜秘籍类、养生健康类旧书，但仔仔细细找了一天下来，郭齐玉还是收获颇丰。
　　钱花得也不是特别多，毕竟即使是在旧书市场，郭齐玉还是货比三家，价比三十家……
　　他指了指那堆书，又看了看锅。
　　锅里有早上他出门专门留的饭，他给小北说了，中午不回来，让他自己吃。
　　现在锅里已经空空如也，而且很干净。
　　“你洗的？”
　　“……”
　　郭齐玉歇了一会儿，“先吃饭吧。”
　　郭小北这才动了动，跟着郭齐玉走来走去，应该是跟着郭齐玉手里的吃食走来走去。
　　两人吃过饭，郭小北很主动地要端碗去洗。
　　大冬天的冰水刺骨。
　　郭齐玉赶紧阻止了他，“不，不忙，先看看这个。”
　　他捡起地上的新华字典。
　　“从今天开始，你每天学会认字查字，自己看书好么？”
　　郭小北狼崽子似的眼里，有些莫名，似乎不懂在说什么。
　　郭齐玉又捡起一本花花绿绿的童话书，很薄的只有一个故事的那种。
　　“快乐王子？”郭齐玉念了下书名，他自己都没看过这些童话故事。
　　只听过几个故事，还是那个邻居给他讲的，那时还很小，邻居说听故事要给钱，他没钱，那人就会把手伸进他衣服里。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被人抚摸身体可以换钱。
　　他打开书，有画儿也有字儿。
　　小北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抢过书，只看画，不看字，两分钟就翻完了。
　　他又抬起头，盯着郭齐玉看。
　　郭齐玉指着书上的字，“看画，只能看个大概，你还得看字呢！”
　　小北顺着他的手指转移目光。
　　郭齐玉举着字典，“这是字典，今晚上我教你怎么查字典，以后你就可以自己看了。”
　　很快，郭齐玉发现这事儿不是那么简单的。
　　首先拼音，你得先教他拼音，然后部首，你得告诉他什么是部首。
　　说真的，郭齐玉自己都没怎么搞清楚过这些。
　　要不，报补习班？
　　郭齐玉拿着字典，有些颓然地想着。
　　这是1995年年初，补习班还没有在W市风行，只是小范围的有，而且并不便宜。
　　“今天晚上，我先给你讲给你听，明天我再去买几本讲这些的书回来。”
　　郭齐玉决定明天再去买几张婴幼儿时期会有的关于拼音字母学习的贴画，和那种专门练字的字帖，上面有部首的说明。
　　郭齐玉让郭小北先去洗漱，然后可以从麻布口袋里选一个故事，他来讲。
　　郭小北指了指他手上的《快乐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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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并排坐在床上，本来郭齐玉是想抱着郭小北的，让他感受一下脉脉温情，可小狼崽子死活不肯，只得退而求其次。
　　故事讲完，郭小北还是一副冷漠脸，无动于衷地看着郭齐玉自己在那儿偷偷抹眼泪。
　　被发现了，郭齐玉还是很不好意思，遮掩道：“你说这王子怎么会……”
　　“你先睡吧，我去把碗洗了。”郭齐玉哽咽着下了床，掖好了四个角，郭小北只露出张小脸，黑漆漆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郭齐玉去忙活着洗碗，没看到刚才还面无表情的郭小北此刻正拿着《快乐王子》，看着封面上那只衔着蓝宝石的燕子，眸中竟透出不属于孩子的复杂。
　　好在郭齐玉还买了些画册。
　　“三毛流浪记？”
　　郭齐玉拿出几本巴掌大小的小书，最上面那本封面上梳着三根毛的小孩儿正一脸向往地看着幻想中的“光明世界”。
　　郭齐玉觉得这书还挺有教育意义的，特别是对郭小北来说。
　　“你看这个，”郭齐玉把画册递给他，指着上面提着米糊贴小广告的三毛，“你要跟他一样积极乐观才行！”
　　不要整天阴沉沉的，充满敌意和警惕，像只没吃饱的小狼。
　　郭齐玉没敢说，出门去上班。
　　郭小北翻了翻，三毛把用来贴小广告的米糊糊吃了，坏了肠胃，拉了肚子。
　　郭齐玉早上留了饭，这就意味着郭齐玉中午不回家。
　　郭小北守着小单间的窗子看了一会儿，自己端着锅，吃了饭，把锅端到冷水下面洗了。
　　郭齐玉让他放着，等他回来洗。
　　但是每天回来，郭齐玉脸上的疲惫是他即便强打精神欢笑也遮不住的。
　　所以郭小北看完画册后，还拿起抹布擦地。
　　单间实在太小，连拖把都用不上。
　　地也擦完了，衣服也整整齐齐的不用折，郭小北实在无事可做，就只能像往常一样，坐在窗边等着那个熟悉身影。
　　郭齐玉出现在楼下的那一瞬间，郭小北眼里黑沉沉的眼里透出点欢喜的光彩。
　　他急忙拿起《三毛流浪记》，端坐在床边，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他认得他的脚步声。
　　轻轻的，慢慢的，一步一步踏得很稳。
　　紧接着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郭齐玉手里又拿着一堆东西。
　　郭小北站在地上，看郭齐玉将拼音字母和部首的贴画贴在床头，又把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上下并列在一起，贴在床侧的墙上。
　　然后他从床上下来，拿出一只笔和两本字帖。
　　“小北，今天开始你就开始练习这个吧！”
　　郭小北接过，抬头看着他明显带着兴奋和希冀的表情，说道：“我饿了。”
　　郭齐玉的心思很好猜，即便对于郭小北这样的小孩。
　　他话刚落，郭齐玉的眉眼就低垂下来，“那先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