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清醒地察觉自己恶心,无休止犯贱发浪的行为就像一把菜刀把人给剁成几块肉排,整齐地码在案板上招徕苍蝇,等待路过的人随手戳弄,一方面又觉得轻松,愉快,似乎他本来就是该任爱情这玩意儿把他给毁了的,重点不在他自己是鱼肉或是珍珠,而在于爱情这把刀的本身,也别管这种爱情是不是畸形的,病态的,不为世俗所容的,在他眼里,这把刀锋利无匹,而且美不可及,他甘愿成为它的刀下鬼。谁劝也没用。
他在这一会烈火烹油一会霜雪满地的感受中,逐渐地昏沉睡去。他做了一个梦,里边几乎什么景物也没有,就只一片白茫茫的雪原,静悄悄地存在着。但又有一个叹息声在响起,叹了好几声,他在梦中也不想那声音是何人所发,只觉得大概是那雪原在唉声叹气。叹气的原因?那自然是因为它孤独得太久,想来是几百万年也没有生命去造访过吧……
他恍惚迷醉之间睡到了大中午,醒来的时候被窗外投入的阳光所彻底地覆盖。他眼睛酸涩得厉害,就揉了几把,然后就起身找拖鞋穿。他不甚清醒地想着,秦正思应该已经走了,且不说他今日要回公司,就说昨晚发生的那件事,他也断不敢再留在家里的。他拉开半掩的房门,没精打采地刷牙洗脸,小便的时候发现小弟弟还是隐隐作疼,他止不住又咬牙切齿。
准备出去吃早饭的时候他才发觉秦正思还在家,那人一言不发地坐在阳台上,背影动也不动。秦正语被他吓了一大跳,险些把钥匙给掉在地上。
秦正思从那边转过头来,秦正语臊得厉害,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即便是这样低着头,他也能感觉到那人的视线,他浑身僵硬,就这么听见他说道:“你过来。”
秦正语抓着钥匙,把那些尖齿都摁进手心里,他磨磨蹭蹭地往阳台走,这段路途太短以至于他根本也没想好应对秦正思所要说的那些东西。他站在秦正思面前,低头看着自己短短的脚趾甲,还有拖鞋上的花纹,等秦正思说话的过程,让他变成了一个堂前受审的犯人。
首先是一声叹息,他因为这声叹息猛地把心收紧起来,变成了一团被揉皱的气球。秦正思叹气,叹得有种冷冷的悲戚,他慢慢地说着:“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样子?”
“我和你,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本来应该一辈子互相扶持,但是……为什么偏偏变成现在这样,你就没有一刻感到羞愧的吗?”
“羞愧”二字铁钉一样凿入秦正语的心,他因为这二字,攥紧了双拳。羞耻与愧疚,那自然是一直有的,不然他也不必挣扎这么长久以至今日。他也不是生来就蔑视良知与道德,只是屡屡被本能压倒。他沙哑着声音说:“我有,每时每刻都有。”
“我们……不能做那种事,你懂吗?人不能只为了片刻愉悦而活着,对,也许跟你做那种事我一样可以解决性欲,但不代表它就是对的。人终究不是动物,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他有理性和智慧,秦正语,昨晚的事,我就暂且算你酒喝多了发疯,下次……”
“理性和智慧?你凭什么这么定义这两个词?”秦正语强迫自己冷静地看着他,“人类历史上兄妹姐弟合法通婚的多了去了,现在男的和女的近亲通婚之所以不被允许,是因为他们可能生出畸形后代,但是我跟你都是男的,又生不出孩子,有什么错?我和你都是普通人而已,又不影响到其他人,为什么不能有性关系?理性、理性,我理性地看待自己的欲望为什么就不是理性?”
秦正思出乎意料地没有立刻回答他,他抬着头看自己梗着脖子据理力争的弟弟,他突然觉得,这人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到底生长出了多少个不同的侧面,他从前的那个脾气毛躁又不好读书的弟弟,绝对不会说出这样一番听起来还算文辞通达的表述,想必他在背地里也是寻思了千百个日夜,准备了这样一套说辞来开解自己,必要时候也用来攻击他哥。秦正思忍不住苦笑了一声,他脑袋疼得要命,就说:“先不说我本人愿不愿意,就单说没有影响到其他人这个问题,假如我们父母还在,你觉得他们会允许?”他看向阳台外的洁白云岚,再次叹了口气,“就算他们不在了,在天之灵知道这种事,恐怕也恨不得活过来打死我们吧。”
“你不要妄图揣测他们的意思,”秦正语急得眼睛通红,口不择言起来,“你又不是他们,怎么知道他们会不高兴呢……说、说不定他们……”
“说不定他们还很高兴自己两个儿子搞到一起去了?你觉得天底下这种父母存在?”秦正思冷笑,站起身来,往门外走,“你还敢说自己理性?自己好好检讨一下吧。”
秦正语看着他往里屋走去,过了一阵子又换了一套齐整的衣服出来,似乎是准备回市里去了。秦正语就叫住他,“秦正思!”
“叫我哥。”秦正思头也没抬,整理袖口的扣子。
“秦正思,”秦正语也不依他,“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说。”
“昨晚,我帮你那个……的时候……你真的觉得那么不能接受吗?”
秦正思没回答他,自顾自地拿了电脑包,就要往门外走,动作没有一点停顿。秦正语气得牙关紧咬,看着他出了门,胸中烦闷无处可泄,就拿那阳台上摆着的花花草草发泄,一脚过去就踹翻了一盆铃兰,花土倒了一地,从那当中爬出一些惊慌失措的黑色虫子。
他回到秦正思的屋里,看见他床上还躺着那个没拆封的礼物盒,他心里就更加难受了,思来想去,终于还是把那盒子自己给拆了,然后把里头的链子拿出来,揣进裤兜里。
31.
朔冬降临的时候,天色一直暗暗的,也不下雪,只是干枯凄清地冷着。秦正语寝室里的周梓平是很怕冷的人,每日只管缩在被窝里,连门也不出,一日三餐都叫室友带回来。那个室友不是别人,自然只能是曹磐。他身强体热,坚持着晨跑的习惯,不到七点的光景就能听见他的起床声,乒乒乓乓地吵死人,秦正语好几次被他闹醒,很是烦闷,就叫他小点声,但他依然是不改旧习,也不知是粗心大意还是故意为之。
秦正语近来烦得很,意志也日渐消沉。他哥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冷着他,没有再回过家,生活费也是直接打到他账上去的。有的时候,他看着卡上的数字,总要觉出一种被钱强奸了的羞辱感。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做点别的事来重振意志,比方说好好读书上课。他强迫自己一堂课也不许缺,连思想政治课也每点必到,后果就是周梓平和曾奇蕴这两人成天缠着他帮忙点名,他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下。其实大多数时候,他好好地坐在那里,手里的笔也动着,就是心里动起的波澜都与那书中内容无关。他心里还是在想着那些事,偶有些时候还要编些什么狗屁故事,不是现世的事,却是前生的事,他就想自己和秦正思也许在上辈子是对恋人,这辈子错投了胎也不可知,都他妈赖掌管生死轮回的阴间官差。他想多了也觉得自己很无聊乏味而且极其白痴,就趴在桌上闭着眼睛,做出睡觉的样子,其实心里头清明得很,一点睡意也无。
他主动给张胜浩打了电话,问他出不出来,张胜浩只说自己忙着毕业的事,一点空闲也没有,秦正语见他忙,也就不烦他了,只是连个能说说话的同类人也没有,颇觉得有些寂寥。他就想起丁满,这人如果还在,他就可以跟他倒一桶苦水,甭管这人愿不愿意,反正都得听他秦正语自怨自艾一番才行。丁满走之后也没有给他打过一个电话,想来是铁了心跟过去的一切切断关系,他心里直嘀咕:他也太绝了,不懂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秦正语倒也想过,在网上找同类。他打开那些网站看来看去,却都瞧不上,而且本能地觉得危险。后来倒是加了几个人的QQ,聊了没几句就要开视频,看他的那根东西,他觉得有点恶心,就把人给删了。其实聊熟了他也未必不给对方看,就是太性急始终让人觉得可恶。
他有时也在想,按比例来说,他同学当中的gay肯定是有的,但这又不像屁股上长了根尾巴似的那样好认,他也不可能直接地去逐个盘问,只能说是十分无奈。他反思了一下,自己其实从来也不是缺人陪,只是当下格外地孤独而已。
倒是有个他班里的小娘炮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姓陈,叫陈焕然,长相清秀白净,鼻梁上架一副金边的眼镜,手臂细得仿佛一掰就能断成两截。平日里说话细声细气,也不跟男生厮混,只整天地跟女生玩在一起。据说他在他们寝室里边受尽了排挤和欺负,有一次还闹到辅导员那边去了。
这些闲话都是周梓平打听来的,陈焕然的寝室就跟他们的隔了一间屋而已,而他那寝室里边的人玩得倒还不错,所以就总听见他们说怎么欺负人家。他们也不叫陈焕然的名字,就直接叫人家“娘炮”,班里有些女生看不过,就直接找了他们,说是别欺负同学,他们倒是嘻嘻哈哈地说只不过是玩笑,别太认真,我们又没有打他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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