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幻意识从冷意中苏醒,头脑清醒。趴在桌子上,祁安睁开眼睛,没有任何动作,就着头部侧枕在裹着羊绒围巾的手臂上的姿势,她盯着里侧手肘边的墙壁,目不转睛。素色壁纸,其上圈圈盘绕着植物花卉的纹线,末端的触须向内绕出整体,坚定在某个没有着落的空间里。空中的声音里,一首换一首地响着她没有听过的韩文流行歌曲。
慢悠悠地抬起头来,在藤椅中笔直地坐起。咖啡吧中与她睡去前相比,已经人数不多,蹭座的男青年也已经不知去向。隔着一两个俯首的背影,她看见那个中德混血的男生仍旧在原来的位置上正襟危坐,他的脸依旧被电脑屏幕打着皙白的高光。转头看向吧台,她的朋友正同她的女性合伙人交谈着什么。
脱下大衣外套披盖在桌面上的书上,提上装着洗漱等用品的帆布袋去书店内的洗手间。经过很长的时间才出来,棒球帽帽檐遮去了她在眼底暗含的思绪。穿上大衣外套,敞开着衣襟,坐上藤椅,端起靠墙放着的瓷杯,喝早已冷却了的玫瑰花茶,冰凉漫过肺腑。从插座上拔下充电器,手机电量将满。看着桌面上有着细密纹路的羊绒围巾,支起一只手臂,并拢的手指蒙上帽檐下的双眼。
再向右转头,看见她的朋友正戴着英伦风的帽子,边往她这边走来。依然如往常的,他从不远的某处,脚步轻缓地走向正坐在某处的她。九年前,命定的缘分让初次来上海的她,与他相识。这是在长久相离后的第六次,也是生命中的第六次,她与他见面。他大她两岁的年纪,面容上却有着那似乎永远都不会被岁月裹挟的青春之气,似乎从来不曾经历过人世间的雨雪风霜。看着他逐步走近,她的嘴角不禁轻轻扬起笑意来。
“白天都已经在黑夜中睡去了,我的伙伴都来催我下班了,我美丽的女士!”他抱胸交叉起双臂,挺立在她的桌旁,面上有佯装的淘气。
“那,这次我该以怎样的形式向你告别呢?需要有些创新吗?”她侧仰着头看他。
“那你可再不能自作主张,这可得经过一次谈判,最后向国际法院申请许可通过才行!”
“请坐!”她望着他,朝对座摊开左手手掌。
“你三年前的行为,简直不可原谅,Ann!竟然有朋友在大半夜的突然就从一个朋友家里失踪了?如果不是有些了解你的习性,我肯定报警了!”他把手掌轻拍在桌子上,以表示他的盛怒。
“非常抱歉,我竟然害你摊上了这么一个神经质的朋友,作为谢罪,我请你喝玫瑰红葡萄酒可好?”
“去哪喝?”他问,语气着实不屑。
“打破我喂了大半辈子的小猪扑满,也要送你去普罗旺斯的酒庄!”
“远水解不了近渴,没诚意!”
“没问题,那街上应该哪里都买得到,五星酒店也只是砍砍手滴滴血的事情!”
“那些看不上,在我心里,那些品质永远都不过关!”
“那要怎么样?你自个儿做主!”
“只要下不再犯,我就恕你无罪。你上我家大爷一样地坐着就好,我买菜,弥补这几年来我心里亏欠你的饭量,中餐西餐随你选,我全都给你端上桌去。法兰西玫瑰花茶都是已经烘干密封好了的,每一片鲜艳的花瓣都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原生状态。还有那个玫瑰红葡萄酒也舍不得你破费,从你离开的那个深夜起我就开始酿了,……”他一反不屑,开始兴致勃勃地滔滔不绝起来。
“什么?你什么时候还会酿葡萄酒了?”她打断他。
“可不是?”
“一夜间,你哪儿来的各种各样的葡萄的?”
“你说的啊,先相信,而后看见!”
“哈哈,我绝不会反驳自己的,那我就相信你了。那你舍得敲开你那装着你的玫瑰红葡萄酒的木桶吗?才四年不到,还不够资历呢!”
“所以这就要怪你的不期而至喽!可是命运叫你是我的朋友,我也只好将你的罪过举止忍受喽!其实我还以为至少得给它陈上个十年二十年的呢,还真没想到,你就这样在我毫不设防的情况下突然冒出来,对我进行心理攻击!”
“哈,简直越扯越瞎了!不过我是不会去你家的!”
“为什么?亲自为你下厨办家宴,还有早就备好的玫瑰花茶,难道都不够诚意?”
“除了那是一个会令我自己感受到被罪怪的地方外,我还害怕去。”
“害怕去?竟然也还有什么会是你害怕的?又不是没去过!”
“对啊,就是因为已经去过了,才害怕去啊!”
“竟还有这么严肃的来自于你的人间歪理?”
“有过一次就够了啊,那是美好的一次,第二次就该是坏印象的集成期,我想让你的单身公寓在我的认识里是永远的美好的,现实该有些不一样!”
“扯吧,我以我的人格担保,你绝不会失望的!”
“那就恕我直言啦,因为有过第一次,第二次已经没有初次的兴致喽!而且听来应该还是那副样子,所以就麻烦你永远地不要原谅我吧!”
“嘿,摊上你这样的朋友还真是我的孽喽?”
“重复同样的事情容易令人厌烦,不是吗?就像你做翻译的时候,把你知道的内容又重复一遍又一遍地,有时会让你觉得难受一样啊。”
“这哪有可比性啊?况且人还不能同时踏入一条同样的河流呢!难道这也是你没有想过用你的珍稀语种挣点外快的原因?”
“你还有兼做法语翻译吗?”
“嗯,一直是会员。偶尔接些交替口译,很久没参与同传了,你知道法语溜的人可不少,而且其实我也没那么空。现在手头有一些委托的文学翻译,中翻法,法翻中。说是文学,其实一看就是那种商业气扑面而来的通俗类本国畅销书。”
“听你的口气,同学有些浮躁啊,何必委屈自己去干实在不甘愿的事情呢?书店和咖啡吧还不够你忙吗?”
“哈,不愿像忘掉上海话一样地把本来热爱的法语忘掉啊!”
“哦?第二母语怎会忘掉呢?那么,我是不是已经无法用英语跟你交流了呢?”祁安用英语问他。
“至少两天一部英语电影呢,都不看字幕的。”他用英语回答她。
“看来我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只要还能接触到那个语言环境,那种语言能力的丧失还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那么你的意大利语呢?”
“也还好吧。有时候,无意之间,我会发现自己在心里或头脑里自言自语的时候,那个语言是在英语意大利语和汉语或其他一些什么之间自动乱七八糟地切换的,好像那些想法会不受我控制,自己选择最舒适的语种表达方式在那里形成感性的意象,有时候甚至会掺进我的温州方言。”
“那你真的是想要把它们都忘掉也是不可能的嘛。嗯!就算你失忆了,你不记得我这么一个朋友了,那些语种还是能争相从你口中蹦跳出来的!”
“哈哈哈,果然是个人才,是不是?”
“是啊,自己做编剧做导演做统筹,又兼摄像,还一人分饰多角,走到哪哪都有不同的声音聒噪个不停……”
“所以,也永远不会感觉孤单有没有!”
“都又三年多了,你还是没怎么改变……”他用深邃的眼神看着她露出笑靥的脸庞。
“你呢,你晋级黄金单身汉之列了吗?”
“哼,还不是为了等你归来嘛!说好的守株待兔呢!”
“哼,我可没有允诺你什么哟。不过,你就以这个为借口,罔顾人家的守株待兔喽?”她在“人家”二字上加上着重音,有意引导他注视在她脸上的视线。
“那个家伙啊,其实我依稀地记得,他去年也来过这里几次,几次之后就消失不见了,估计是回到德国去了,他家庭的重心估计在德国。只是没想到,一个月前他又在这里出现了。最近一个星期几乎就是天天来的,还告诉我自己住在遥远的徐汇。在我的班的时间段里,想不注意到这么一个混血儿都难,而且还给我们咖啡吧吸引来不少客流,从没见过的清一色美女大学生们突然就是一波接一波地来的,好像觉得跟他呆在一个空间呼吸同一片空气就圆满了。其实我怀疑他是看上我的伙伴了。”
“哼,笨蛋Schiling,听你的口气你可真是没少关注你的这位又中又德的幸运星呢,至少你还把我送给你的书借给他过呢,还向他暴露了我的长相秘密!既然是看上了你的女伙伴,那他现在干嘛看着你呢?对,是看着你,而不是我,当然也不是你的女同谋!先前我看他看着我的眼神还真是幽怨呢,我还奇怪自己怎么才一来也没做什么坏事的就突然成功树敌了呢!”
“哦?你是认为我就是他一直在等的那只兔子!你怎么知道?”
“是的啊!有没有欣喜若狂?是你自负地认为自己至少不该被作为一只兔子的?还是你想要自己才是那个守着株准备逮着兔的人?要说我是怎么知道的,一看他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了,一走进他的身边就闻出来了,祁安的另一特异功能,经过数千个日日夜夜从熔炉中练出来的。不过从现在开始,就不再是什么秘密了!不过,难道这些事情一临到自己身上,作为一个聪明男人也是这么无知到愚蠢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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