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一直没有忘记那天的日期。他的记性没有林钝好,可至少忘不了对方的生日。这一次邮轮游的日期,之所以选得那么急,主要也因为林钝生日的关系。何在风打算在海上为林钝庆祝生日,他并不是为了从中挽回对方多少好感,只是庆幸林钝不至于在又一个生日不知道怎么度过为好。
在上船前,何在风就已有策划。忽然被最适合的餐厅给列入黑名单多少有些影响计划,但幸好邮轮上的餐厅不止一个。何在风把林钝带到了另一家餐厅,他看着平时对日期很敏感的人一脸什么都没察觉的模样,不确定是否是因为对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给他过生日还是什么。这一疑问让他如鲠在喉。不过,除此以外,这顿晚餐进行得很顺利。
林钝是特别喜欢说话的人,之前对何在风有所抗拒,使得他们的谈话总是不太热络,最近情况似乎缓解,林钝主动说话的频率上升不少,对于不擅闲聊的何在风来说,他们倒算得上绝配的说话搭档。何在风只要负责回答回应,剩下的时间任林钝自己跑火车什么的,这也达成了有说有笑的成就。
看着时间差不多,何在风示意工作人员推上蛋糕来。
察觉到异样,大概就是在那一刻。林钝并不是那种会毫无保留表现感动的人,但何在风敢肯定的是,对方在看到蛋糕后的第一反应只有意外和尴尬。
“怎么了?”何在风问。
就在这时,他看到殷一沐现身餐厅。
殷一沐大概早就已经查到了何在风的计划,所以出现的时间如此精准,他若无其事走近何在风他们所在的餐桌,站在那个蛋糕边,低头望向林钝看似没头没脑地说:“没想到虽然你忘了我,但却没有忘了我的生日。”
殷一沐的这句话显然是对。何在风能够从林钝的表情里看到真相。
那个时候,买了一个大蛋糕在马路边发呆的林钝并不是迷茫怎么给自己过生日,他一定想不明白为什么要买生日蛋糕,大约觉得这个日子是必须庆祝的生日,看到何在风的时候,便以今天自己生日为由来拉何在风一起庆祝。
何在风不了解林钝大多数的事情,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等到想要为对方做些什么的时候,只想到庆祝生日这一招。而最讽刺的是,他竟然和对方庆祝了杨应的生日。
“对不起。”殷一沐低声说,打断何在风的思路。“我真的后悔了。”前者深深凝视向林钝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钝表情有些僵硬。
殷一沐安静地又看了他一会儿:“我能坐下吗?”
林钝讶异挑了下眉,随即果断摇头:“你和我朋友之前有小过节吧,我觉得你不适合加入我们。”
何在风能清晰感受到林钝的天平是怎么回事。林钝并不是刻薄的人,他很直接,气急的表现可以说更倾向于破口大骂,而不是不动声色的冷嘲热讽。他喜欢兜着圈子琢磨别人的想法,却永远不会兜着圈子表达自己的想法,当他说一句话,他就是这层意思,而不是借着这层意思进行另有内涵的挖苦。所以,林钝说这句话的的确确就是选择何在风,并不怎么客气地下逐客令。
……可何在风却完全没有办法从中体会到一丝诸如胜利的痛快。因为,他知道林钝为什么那么做。
林钝已经很久不在乎何在风的感受了,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亏欠何在风,于是问心无愧。而现在,他特地在殷一沐面前维护与何在风的晚餐,那当然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对不起何在风。一如当那个蛋糕推过来的时候,对方眼睛中一闪而过的歉意。
殷一沐真的是可怕的对手,他的打击一击即中又偏偏是致命的。他问何在风,明知林钝只是出于愧疚选择留下,他怎么能泰然接受?
——他当然做不到。
何在风感受着据说还不错的红酒在他口腔留下的酸涩的味道。
不被欢迎的殷一沐神态自若,他漫不经心瞥了何在风一眼,对林钝显得无比诚挚:“无论如何,林钝,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关心你。我可以接受你并不愿意再活在过去,不过,我想,我至少该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和你说两句。”
“我们另找机会吧。”
殷一沐不为所动:“事实上,我正是想就何先生在场的情况下聊两句,毕竟,我不愿在人背后说些什么。”
这一次,尽量保持沉默不干涉林钝谈话的何在风率先开口了。因为他知道按林钝的性格,一定会拒绝这个话题,而他不能容忍这含糊的诋毁。“林钝没有兴趣听是非,但我想知道,你要说什么?”
相对何在风略显失礼的态度,殷一沐从容而不紧不慢:“何先生,我听说你出生在一个颇有社会地位的大家族吧?”
未尽的语意何在风立即便明白了。
说起来,这是从很早前,何在风就已经很清楚的林钝的个性之一。林钝这个人要说思想复杂也没错,但实际,他却在世俗方面特别天真——所以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这半个无业青年与何在风这样的成功人士有多不相配。何在风最初瞧不上对方的不切实际,但这世上没有明确的优点与缺点之分,当喜欢的时候,什么都是优点。所以,后来何在风几乎佩服林钝的这种“天真”。社会的压力,家庭的压力,与其说林钝不在乎这些东西,不如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与此同时,何在风也心疼林钝的这种“天真”。只要拥有一点珍贵的东西,人就会有所顾忌。而林钝不会顾忌,因为他原本就一无所有。
他甚至没有一个家,所以连什么是向家人出柜都没有概念。
他当然也不知道一个有点脸面的大家族会是多大的阻力。
而何在风也不希望对方察觉。
何在风的父母说起来其实还算开放。当初由于当母亲的人总催着何在风结婚,为了一劳永逸,何在风一早就已经向家人出柜。他的母亲接受得比较快,有提过代孕,但没有强求何在风任何事,至于何父,他对何在风的要求很简单,真的不结婚也就算了,但绝对不能闹出丑闻来。“第一,你不能玩,第二,若你认真和其他男的在一起,不能让别人知道。”本着眼不见为净,“也别让我知道。”
何在风那时并没有想过自己有多认真,大致的计划就是最终会有个一起过日子的伴侣,他很满意父母的这种“接受”方式。后来,他就再也没有考虑过自己已无后顾之忧的家庭压力。
为了拆散林钝和何在风,殷一沐看起来背后做了不少事,但他显然查不到何在风父母的态度。他在林钝心里埋下怀疑的影子,与其说是出于保护林钝的立场,不如说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何在风忍耐怒意,他取下餐巾站起身来:“林钝,你能和我一起回一下房间吗?我想和你一起打一通IP电话。”
林钝在生日乌龙后特别好说话,看得出他不明白何在风要做什么,但还是在快速又吃了一口牛肉后配合放下餐具:“回去吧。”
何在风重新转向殷一沐:“殷先生,如果你有兴趣,我也请你来作个见证。”
这不是邀请,这是挑衅。
殷一沐不动声色点头同意:“出于对林钝的关心,我希望知道你准备做什么。”
何在风没再多说,他和林钝、殷一沐一起返回房间。
最近何父因为身体原因处于半退休状态,但他特别喜欢开电话会议,这使得他习惯了呆在书房。何在风拨通IP电话后,很快被他的父亲接通。
“爸——”
何在风的称呼让一旁的林钝吓一跳般猛地转头看他。林钝“天真”,但并不真的愚蠢,殷一沐一句话,他显然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想不到何在风会忽然打电话给自己的父亲。
何在风没有时间仔细分析林钝此刻的想法,事实上,他的理智被一些不知名的情绪冲昏了头脑,这让他一把拉住努力往镜头外躲的林钝。
“爸,你曾经说如果我找到伴侣也别让你知道,抱歉,我还没能找到伴侣,但已经想要让你知道。”他把林钝拉到身边,“这个是林钝,我还在追。万一我追不到,这也没什么丢人的,而如果能追到,那就更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准确地说,这一定是发生在我身上最好的事情。如果我还能和林钝在一起,我会带他回家。我肯定会给他一个家,我希望那个家里还有你,还有我母亲。”
何在风从来不是如此任意妄为的人,当年出柜他也是计划周详步步经营的,今天却忽然就打了那么一通电话。
何父不得不花一些时间来意外,修养关系,林钝在一旁,他没有怎么发作,只是冰冷着表情准备切断通话。“如果这是重要的事情,你就不该随便打一个电话以为能解决。”
“等一等——”何在风叫住,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是会轻易拉下脸的人,这让他比较放心地把林钝往镜头前推,“爸,我只想让你看一看林钝,我想让你看一看你儿子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
他的手背遭被迫来到镜头前的人恶意报复的偷偷一掐。不过,林钝同样不是会对生人——尤其还是长辈——不客气的人。无辜被推上前的林钝尴尬冲镜头笑了笑:“何叔叔,你好。我叫林钝……你别怪何在风……除了不会生孩子,其实我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