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至于殷一沐是否就是林钝接受催眠时想起的杨应,这又是另一回事了。林钝并不是特别在意殷一沐是否就是杨应,是与不是,既然他自己同意忘记这段记忆,就意味着他能够接受没有杨应的未来——而这正是如今他的打算。
这是他想要向何在风证明的。如果林钝已经完全放下杨应这个人,那么,何在风自然不会是杨应的影子。
——林钝倒是很想确认另外一个人的身份。
在接受完自然的召唤后,走出浴室的林钝告诉何在风:“我准备打一个卫星电话。”
何在风想了一下:“你告诉我这件事是想让我买单还是想让我回避?”
这个林钝还真没细想,他只是觉得两个人同房,他什么也不交代就拿起内线电话要求卫星电话业务,显得对何在风很不尊重。在他本能的脑内预演中,何在风会闻言后自觉出门或者看电视什么的,给他留出一定空间。他没想到何在风那么实在地问他,这害他这个平时不是特别在意隐私的人也不好意思特地让对方回避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我怀疑杨应是我朋友杨恩的兄弟,所以想问问看杨恩。”
昨天在确认了自己过去十年记忆有问题之后,林钝立即就意识到杨恩这个朋友身份的疑点。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他是在六年前认识杨恩的,所以,这个出现在他虚假记忆里的朋友,显然是催眠过程中的一项内容。林钝敢保证杨恩肯定不会害自己,可是如果贸贸然向对方打听,或许效果没有等回去后,想法把毫无防备的对方灌醉了再问好,所以,林钝最初没打算直接把杨恩牵扯进来。然而,今天殷一沐讲的故事让林钝觉得自己手中的筹码够多了,也许糊弄一下,杨恩便会松口,这让做什么事都很急性子的人决定直接打电话。
“我也觉得他们是兄弟,这两个人都挺讨人厌的。”
何在风表情认真地吃醋,使得林钝实在分不清这是不是故意在逗他笑。
“你别真讨厌杨恩,他是我朋友,是个好人。”
何在风在微微怔仲后,稍许认真了些:“可不管怎么说,他是不是瞒了你不少事?”
“既然是我自己接受催眠的,杨恩的行为不能算欺瞒我。”
——话是那么说,道理是那么摆,不过,林钝还是有些生气的。杨恩是他最信任的朋友,结果,却并不是他六年前在酒吧喝醉吐了人一身,结果对方还冲他笑着说“没事”的那个人。
所以,当接通电话的时候,林钝本能脱口:“杨子,我们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挺贵的卫星电话线路上有片刻的沉默。接着,杨恩平静的声音传来:“你喝醉吐了我一身。”
林钝愣了愣:“我真吐你一身?”
杨恩一点不觉得这个问题多余,他自然回答:“真的。”
“但不是在酒吧对吧?”
“不在酒吧。”
林钝感觉自己简直像在挤牙膏:“你就不能发散一下思维多说几个字吗?例如,不在酒吧,我们是在哪里遇到的?”
杨恩不答反问:“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我知道你认识杨应。”
杨恩也不抵赖:“他是我堂哥。”
林钝稍一犹豫,这件事大致已经猜到了,不过还是觉得有必要确认一下:“那他是我什么人?”
“他是你什么人我不确定,我只知道他让我叫你嫂子你都没打死他。”
“……我那时候怎么那么善良?”
杨恩的语调带着深思熟虑:“林钝,你知道电话里不方便具体说什么,我只希望你明白,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一定会帮你。”
“那如果我和你哥同时掉水里,你会救谁?”
“我有好几个哥哥,他们都会游泳,所以,我会救你。”
林钝忽然反应过来——
“其实我最近学会游泳了!”
杨恩在电话的另一端又是良久的沉默。就在林钝想要开口的时候,他忽然说:“小林,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愿意忘了一切吗?”
林钝察觉到这个问题的疑点。就他们双方共同知道的情报:林钝以为杨应死了;林钝选择了接受催眠,这样两两相加,他没理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选择接受催眠。所以,杨恩会那么问,显然是因为这其中还有其他隐情。
“为什么愿意?”
如此问出口后,林钝反而自己找到了答案。他了解自己,如果杨应对自己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对方死了,他再伤心难过也不可能愿意忘记对方。
或许这是他最笨的地方,每个人都会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路,但林钝从来不是。他宁愿承受痛苦,也不可能放弃重要的记忆。
——所以,为什么他会那么做?
林钝不会忘记一个重要的故人,他只会……
“我想我知道了。”
在杨恩回答前,他说。他意识到这不是玩笑,如果他掉下水,杨恩或许真会先救他这件事,“谢谢你,杨恩。”
大概林钝很少用如此真诚的态度道谢,杨恩罕有的不自在,顿了下才回:“我只是觉得你有权利知道而已。还有,你说‘谢谢’总听起来像要出大事的异兆。”
“对了,”林钝若无其事转移话题,“杨子,你很擅长催眠对吧?”
他猜他把对方杀了个措手不及,这让他很遗憾看不到此刻好友的脸。
杨恩花了一会儿时间找回声音:“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那么聪明。”
实际上道理很简单。首先,杨恩显然知道杨应没有死的事,所以,他当然也不是一个普通人,而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如果杨恩不是那个说了算了催眠师,林钝不可能让催眠师把自己和杨恩那么糗的初遇记忆继承下来。可惜杨恩是催眠师,所以,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林钝。林钝那段虚假的记忆很多地方都是模模糊糊的,就只和杨恩初遇的记忆特别生动鲜活,可见,当初给林钝编造记忆的时候,杨恩颇为坏心眼地把林钝喝酒喝吐在别人身上这样的糗事用最细致的方式给还原了出来。
“你是不是其实挺记恨我吐了你一身的?”居然耿耿于怀了七年。
林钝忍不住好奇打听。
杨恩没好气回答:“你以为你做的值得我记恨的事就这一件?”
“这倒是。”林钝挺了解自己的,为此他简直要觉得杨恩是圣人了,“想想你居然至今没掐死我,你一定很爱我。”
等了一下,电话那端杨恩没有将调侃顶回来。林钝疑惑着听起来似乎正常的通话线路,“喂?”
“我刚在打一只蟑螂。”杨恩解释。
脑筋里有迷宫的人立即警惕地指出:“我希望你这不是什么隐喻。”
“放心,绝对不是把你比蟑螂,你可比蟑螂强多了。”
“小学语文就足够让我知道你这是在损我。”
抱怨归抱怨,实际,林钝并没有真正追究一些什么。例如说,应该也在某个神秘机构工作的杨恩为什么会成为一个小商人——或者说,这两年对方是不是在监视自己?
这些事不重要。
林钝微微勾起嘴角:“不过算了,我大人大量,回头还是会给你带礼物的。先这样吧。你继续上你的班,我会连你的份一起逍遥快活掉。记得看我的朋友圈更新,然后羡慕嫉妒恨去。”
这通费钱的电话终于告一段落。
厚着脸皮留在旁边的何在风最终还是礼貌的小人打败了执拗的小人,他没有特地听林钝的电话,而是用手机听着音乐。注意到林钝挂断电话,他摘下耳机。“要不要出去吃晚餐?我们都好久没正正经经进食了。”
林钝对于何在风的这一反应还真是始料未及:“你都不关心一下杨恩和杨应的关系?”
何在风完全没在说谎:“我只关心你和杨应的关系。”
抓住这个机会,一直想表忠心……呸,这话说的!林钝暗暗唾弃自己语文水平。他只是想要让何在风相信,现在他只想好好和对方试试,恰好遇到这个可以发挥的话题,他明确申明:“无论以前我和杨应什么关系,以后我和殷一沐都不会有特别的交集。”
何在风的眼睛闪动光芒,然后是微微的笑意:“如果这是你的计划,我可以帮忙。”
林钝一时没理解:“怎么帮忙?”
何在风走近握住他的手:“我们现在就手拉手去餐厅用餐,让殷一沐知难而退。”
林钝琢磨了半秒便恍然大悟:“你三句话不离吃饭,一定是饿坏了吧!”
何在风无奈地看他:“有人刚才饿得睡着了都咬了我一口。”
林钝才不会为了这种事不好意思,他果断点头:“我们赶紧去吃饭吧,不然再没食物你就会被我吃了。”
☆、第 24 章
这大概是在那个一年之约里两个人难得共同拥有的美好回忆。那天开车在路上的何在风无意间遇到林钝,当时林钝手里提着个很大的蛋糕盒,不知道是不是等不到车的关系,神情特迷茫,原本何在风想当做没看到的,却不知怎么忽然觉得自己看到的像是一个迷路的小孩,让他根本不忍心就那么直接无视着走掉,他的车都已经开过去了,结果还是特地绕了个圈回来,在林钝身边停下。当时林钝眼睛一亮,上了车就说今天是自己生日,一定要请何在风吃饭。何在风没有拒绝,尽管经由自己的提醒,整顿饭他不过就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陪林钝聊了两句,不过,那天难得主动悄悄买了单。“今天对我来说是最特别的生日,谢谢你。”林钝在回家的路上那么说。这句道谢何在风印象深刻,他问自己这个很小就失去父母的人究竟被遗忘了多少个生日,又曾经有几个人祝福过他生日快乐,可找不到答案。当他想到明年的今天自己肯定也不会再为林钝庆祝生日的时候,与其说感到同情,不如说感到隐约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