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外面下起了雪,白茫茫的一片,伴随着呼啸的北风,一开始出去还没觉得,越往外走越冷。生景在楼道口站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回去换了件羽绒服。想了想,又围上个大毛巾。
他要去的是一个管辖区,不能暴露位置,所以在还有挺远路程的地方,生景就下车了。雪越下越大,地面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生景紧了紧围巾,独自又走了二十多分钟,这才来到一栋独立的白色洋楼面前。门口有两个警卫把守,生景出了证件登了记,这才允许进入。
他推开门,穿过灰铜色的老漆大门,走过斑驳的围墙,又大约行了五分钟,这才来到楼前。
这一栋本来就是独门独院的设计,在整体围墙的内部,又单独圈起了栅栏。同样是乳白色的,跟洋楼整体外部设计交相辉映。这回门口没有人把守,他哈口气推开门,入目是大而空旷的客厅,暖气很足,家具摆放得很少,除了简单必要的桌子椅子外,连一件多余的装饰品都没有。
一个青年正坐在阔大的落地窗前,穿了一件浅灰色的宽领毛衫,稍长的头发用皮筋扎在脑后,膝盖上放了一本书,腿边茶几上摆着一杯仍在徐徐冒着热气的红茶。白净修长的食指时不时翻过纸页,偶尔拿起茶杯喝上一口,整个人优雅而又干净。
英俊,是生景对陆昜的第一印象。
冷漠,是生景对陆昜的最终印象。
他来到他对面,也搬了把椅子坐下。想了想,也起身倒了杯热茶。
暖暖的茶杯捧在手里终于让他有了些暖和的感觉,生景这才静下心思来观察陆昜,发现那青年自始自终都没抬头瞅他一眼,只是维持着继续翻书的动作,频率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为他的到来而感到分心。
“你最近好吗?”
生景问他。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好不好青年都不会跟他直说。他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类深度人际交往性障碍的患者,这类人通常表现得不爱与人沟通,抗拒交谈,讨厌成为人群中的焦点,有强烈的心理暗示和心里存疑,一旦你越过他可以接受的点,他立马与你保持距离。
他也是花了两年时间,才终于让陆昜认同他是无害的,可以跟他接触。
但依旧冷淡。
生景捧着茶杯慢慢啜了一口,这里环境很好,透过大落地窗可以将前面院落尽收眼底。夏天的时候会有人在花坛里种上各色鲜花,大的小的,五颜六色争奇斗艳。一到盛夏争相开起来,每每望过去,倒也是赏心悦目的一幕。
不过现在,在这样芳香润口的茶水中,被屋内充足的暖气环绕着,看着外面雪花纷纷扬扬洒落下来,天地连成一片,铺就成一铺纯白的银色雪景,生景的心,竟也跟着莫名宁静了下来。
他对陆昜说:“小昜,你不用慌,年底之前你就自由了。”
陆昜抬起头看看他:“谁跟你说我在慌?”
我下回来你就会这样说了。
不过生景没回答他,他看着陆昜,换了个角度,与他保持面对面。
这样的直接让陆昜多少有些不自在,他皱了皱眉,到底忍住了没挪开视线。
生景说:“再过不久你可能就要换个主治医师了,我最多还能再来看你一次。”
陆昜:“嗯?你要去哪?”
我要死了。
生景仍是不答他,他依旧笑着,想起之前最后一次来看他时,他与他提起的事情。
他们接触这两年多,他第一次看见青年那般兴奋,笑逐颜开的样子,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的喜悦。
生景问他:“你找到那个人了?”陆昜说是呀,“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告诉我的呀。
他坐得稍微靠近他了点,现在这个阶段,这种距离陆昜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上回来你还没跟我说全,来,再跟我说说,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陆昜疑惑地看着他:“上回?”
生景对这个反应非常赞。
他记得很久之前,他也曾有这样试探陆昜的时候,青年的反应是迅速地,直接了当拒绝了他,立刻变得警惕起来。
并且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与他保持着距离。
可是现在,他只是这样单纯地疑惑地望着他,表情带了些许的茫然,似乎正在努力回想之前是否真的有说过,完全没对他的话产生任何怀疑。
这无疑是对他治疗成功的一种肯定,说明他确确实实已经成功靠近他了。
只可惜啊。
生景叹了一口气,强打了精神继续问陆昜问题。陆昜只最初迷茫了一小会儿,立马被他的语气带上钩,将最近查到的事情一件不落地说了出来。
其实也是憋得久了,急需找个人进行倾述。
他一直知道,陆昜啊,就只是个心思单纯的小男孩。
“你看你,你把他说得这样好,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人面兽心,其实是个渣?”
陆昜说渣?坏人吗?“不不不,严哥不可能的,他一直是个好人。”
生景砸吧砸吧嘴:“那谁知道呢,毕竟离他救你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人总是会变的。”
“就是不可能!”
生景便又叹了一口气:“好好好,你这个情根深陷的少年,我争不过你。”
陆昜:“咦?你的意思是我喜欢他?”
生景:“啊?难道你不喜欢他?”
“不不不,我是喜欢他的。”
他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我一定是喜欢他才会在意他的点点滴滴,也一定是喜欢他才会惦记他过得好不好,时时刻刻都想要得到他的消息,得到了便满心欢喜,得不到又坐立难安。”
“这便是喜欢吗,这种无处安放,无法适从,又无处宣泄的感情,便是喜欢?我喜欢他,陆昜喜欢严谡,这一句,多好。”
生景听得牙都快酸掉了,“你最近是不是又看了什么奇怪的小说或者电视剧?”
陆昜“咦”,将膝盖上那本书举起来给他看封皮:“这本书奇怪吗?”
生景一看,《滚开啊,你这个老流氓!》,“呵呵,你说呢?”
他走的时候雪差不多已经停了,但风势不减,迎面吹上来,依旧像刀削般得疼。生景站在空旷的阔地上打了两个寒颤,陆昜又重新坐下身继续看小说了,不知道等严谡见到他时,被他满嘴的奇怪话调戏会是个什么样子。生景甚至还有些期待他们见面的场景,“如果能亲眼见一下该多好啊。”
他再次回过头打量房子的方向,氤氲的落地窗阻隔住人影,瞧得并不算清晰。勉勉强强能够辨认出陆昜的姿势,他看到他停下来甚至还冲他招了招手,生景也跟着回了回手。他想起来他刚才临走时陆昜专注的目光,他盯着他的脸瞧了许久,眼中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关心,他说:“生景,你应该注意休息了,你看起来好像一个死人。”
是啊,我确实死掉了。
我终于捂化了一块冰,可我不能再陪着他继续了。
“再见,我亲爱的男孩,希望我下次还能来见你。”
他从管辖区出来其实时间尚早,毕竟他活着时已经来过一趟,所以这一次并没什么特殊要观察的。生景站在路口想要打车回家,他非常后悔这么冷的天居然没开车出来,去他娘的梦魇,谁冷谁知道!
他站的地方其实离客运站很近,下一个街角拐个弯儿便是短途客运站了。有一对母子不知是落了什么,妈妈一直在唠叨儿子,儿子则背着大包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着,走得快了,又会不耐烦地停下来,等他妈跟上了,又继续快走。
“你这个死孩子,走那么快想累死我啊。”
“还有不到十五分钟就发车了,你再不快点咱们就赶不上了。”
生景盯着两个人离去的身影微微出了神,他妈已经离开他快十年了,这十年中,他一个人摸爬滚打,总算把日子撑了起来。有的时候熬不住了,便回他妈坟前哭一场,那个可怜的女人除了他,估计连个给她扫墓的人都没有。生景抿着嘴角笑了笑,算了,反正我都要死了,回趟家看看吧。
他去了短途客运站,他家在C城的周边,1个小时的车程,很快就到了。生景买了票坐在人潮涌动的大厅里,听冷硬的女声宣读着检票车次。自己买的票还有二十分钟发车,他就这样盯着这份蓝色票根,又出起了神。
其实当年的事还挺让人寒心的,他妈癌症,晚期,治疗的两个月花销巨大。家里本来就没什么钱,他妈坚持要出院,生景不干,能借的亲戚几乎都借遍了,收获甚微。他爸给拿了两万块钱,最大之力了,可这么点钱怎么能够呢,最后生景还是不得不撤药了,刚想第二天回家,当天晚上他妈就去了。
最后他也只能把房子卖了还债,然后继续一声不吭地去上学。
这么多年过去了,从没在别人面前哭过。
可是其实,他还是挺想那个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虐!了!
注意避雷。
另外放陆昜和严谡见面后的小日常:
1:
陆昜迅速地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然后掏出手机很认真地对严谡说,“我还没有你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