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谲安静地听着,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一些过去:“这里很危险,不是小孩子待的地方。你可以去救助中心,去搞慈善的地方,兴许还能活多几年。”
“啊!”星辰听到「多活几年」,眼泪都飚出来了,“你不要吓我!我不要去救助中心……大哥哥,我要跟着你!”
“跟着我,活不过今晚。”
“……”
“还不快走?!”
小孩蔫了吧唧地坐着,“我不走,等你好了,我再走。你现在受伤身体弱,我可不怕你。”
“……”云谲一时语塞,他忽然发现,这小孩也挺有意思的。
“大哥哥,你让我留下吧……我看得出来,你也很害怕孤独。我可以给你干活,做家务,真的,我可以一天只吃两顿……好不好呀。”
小孩揉着眼睛,在云谲耳边呢喃着:“两个人在一起,可以互相照顾,就不会孤单了。行不行啊,哥哥,拜托你了……”
男人心下一阵烦躁,把头蒙在被窝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没有忘记,吸血鬼和人类在一起是大忌。可他到底是心软了,因为疲惫,因为没力气赶人,或者因为别的。
像翟星辰说的,多一张嘴而已,还可以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书都积尘了,是时候有个人整理整理……两个人生活,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孩子轻微的打呼声在背后响起,手搭在自己肩膀上,云谲也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迷迷糊糊地睡去。这是他第一次,在一个认识不到两天的人面前睡着,并且没有一丝防备。
他要看看,小孩到底能忍多久
反正最后的结局,自己总会被厌恶的。
☆、生活
第二天醒来,云谲像是直接忽略他这个人似的,没有再急急地赶他走,而是联系了新的住处,把衣物和那一柜子的书打包收拾好。
在这种城市生存,危机意识是必备的,更何况前两晚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再不搬家,恐怕屋子得让猎人公会掀翻过去。
翟星辰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多少猜到云谲是接纳自己了,就乐滋滋地跟在对方屁股后面干点杂活。也幸亏他脸皮厚,流落街头的几年,察言观色的能力见长,加上他手脚勤快,肯帮忙,云谲多了个帮手,自然没有说什么。
“哥,书先放在地上行吗?”
称呼已经自动简化为亲昵的一个字,他叫的顺溜,云谲反而不怎么自在,总觉得亲密过头了,跟他纠正了几次,小孩还是叫得热络,便仍由他叫去。“别放地上,太脏了,放沙发上。”
“不行,沙发都堆满了。”翟星辰拍着书皮:“你看,没事儿,封面脏了擦一擦就行,又不影响看。”
“我管你。放不了就给我捧着。”
云谲的手包扎得像个粽子,坐在一边发号施令。小孩忙活了半天,终于把他的宝贝书完整地码进箱子里。云谲几天没法洗头,后脑勺痒得受不了,想用手挠一下,刚一碰,就痛得骂了一声:“靠。”
小孩嘿嘿偷笑,把两箱书拖到一边,跑到厕所去放热水。“哥哥,我给你洗头吧。看着你挠,我也觉得痒了。”
云谲听到水声,更觉得痒得不行,用露出来的两个指头使劲蓐头皮:“你一边去,我自己来。”
“伤口弄到水容易感染,很麻烦的。”
星辰一边劝他,一边往热水里兑凉的,好说歹说,才说服云谲把脑袋交给他。“我的手艺可好了,以前我爸老让我给他洗,说我挠得特别到位,比发廊的师傅都专业,还说等我长大后,要给我钱开理发店。”
小孩热心地搬了张小板凳给云谲坐,自己坐在坏掉的浴缸边,让云谲把头枕在自己大腿上,脖子上搭条毛巾,倒是像模像样的。
云谲不喜欢这种亲热的动作,但他头皮实在痒得厉害,几天不洗,总感觉浑身瘙痒,像蚂蚁钻着空子往他身体里爬,便粗声粗气地说道:“行吧,给你个表现的机会。好好洗,泡沫别弄我眼睛里。”
“放心,王子殿下,我是专业的。”
翟星辰往手心里挤洗发露,揉搓出泡沫,才过到云谲头上。小孩的身板瘦瘦高高的,连十指也比别人长,贴着头皮凉凉的,温柔地梳理着他的发根,云谲舒服地闭上眼睛,感受着小孩指尖按着头皮的酥麻感,这让他有些发困:“看得出你们父子感情很好。可惜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是啊。”
星辰往云谲头顶湿了温水,不紧不慢地按摩着,低头叫他,“哥哥,你别睡觉了,陪我聊天好不好?”
“有毛好聊。”
“随便聊都行,我先起个头好了……嗯,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翟星辰吗?”
云谲正被伺候得舒服,懒得搭理他,翟星辰等了老半天,到嘴边的话被晾到一边,只好侥侥地自问自答。“因为爸爸说,我是在黄昏的时候出生的。我妈难产,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天上刚好有星星,所以我爸说,那颗星星很有纪念意义,可能是妈妈的化身。”
云谲没有说话,心里难免有些疑惑。说起来,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父母早死,被亲戚遗弃,又被吸血鬼盯上,性格却能这么乐观,也是少见。
“可能他觉得叫星星太奇怪了。”星辰轻轻地按着云谲的太阳穴,继续说:“所以给我取了个烂大街的名字,不过很有意义,说看见我,就会想起妈妈。”
“嗯。”云谲不置可否,“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因为黄昏的第一颗星代表着幸运。所以算命先生说,我是一个幸福儿,可以给家人朋友带来幸福。你可别嫌弃我,想着赶我走哦,我会给哥哥带来好运的。”
原来是怕被赶走,才说出这么蹩脚的话来,云谲只觉得可笑:“算命的话都信,你是不是傻的?不说点好听话你们会给他钱?”
小孩绕着他的头发玩,嘟囔着,“管他呢,好话当然要信。”
“嘁,瞎扯。你爸去世得有三年,又是什么时候算的命?小孩子的记忆本来就没多少,我不信,你还能记得那么多。”
“是有很多忘记了,有时候想起他的脸,好像也越来越模糊,反正妈妈的样子一点都不记得了。”
翟星辰按压着他硬邦邦的背阔肌,认真地想了想说:“很奇怪的是,样子忘了,但还是会记得有爸爸在的感觉,好像他都没死呢——你肯定也会想爸爸妈妈的吧,就算脸不记得,感觉总是有的。”
“早死了,什么感觉都没有。”
“诶?”小孩子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岔开话题:“哥哥的名字是家人取的吗?没有听过,是什么意思?”
“自己取的。”
“啊?”
“啊个鬼。”云谲闷声闷气地说,“我没有爸妈,只知道自己姓云,就随便取了。”
云谲,波诡云谲,命运像云和水一样不可捉摸。
呵,云谲自嘲地笑笑,他的童年颠沛流离,每日的旦夕祸福都不可捉摸,也不知道未来该是什么样子,是好是坏,一切尽是未知。——这个名字,大概就这么个意思吧。
“哦……”
小孩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下了,盯着云谲的脸看。云谲仰着脸,有些迷蒙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瞳色如墨色琉璃,飞扬的眼角带着几分女孩儿味,很漂亮,但眼神却是坚硬如铁的。云谲见他盯着自己不说话,便冷冷地问:“看我干什么?”
小孩儿挑动着两条眉,朝他了个抛媚眼,“你帅啊。”
“翟星辰,是不是只有暴力才能堵住你这张嘴?”
小孩笑嘻嘻地说:“还有蛋糕和哈密瓜味的冰淇淋。”
“还敢贫?赶紧冲水。”
“哦哦。”
云谲奇怪地看着他,这孩子挺有趣的,好像不知道悲欢喜乐似的。说他缺心缺肺吧,倒也知道要抱好自己这个大腿。说苦大仇深吧,却总是乐呵呵的,一点都不像吃过苦的人,
翟星辰把花洒拿在上空,手挡着云谲的额头,免得被水弄到眼睛,“哥,过了今天之后,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挺能干的。又会洗头又会做饭的,还会和你贫嘴。养我很划算的,我还会搓澡咧。”
“是挺能干的,还知道掏我的钱去买菜——白痴,洗发水弄到眼睛了!”
“啊啊啊,我不是故意的> <”
在一起住了几天,小孩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哥哥对自己总是特别冷漠。其实他并不是真的在使坏,因为很久没和人正常地交流,所以对待陌生人,云谲总会习惯性地露出抗拒的表情。
一开始家里多了一个人,云谲还不习惯,起床看见自己时会突然吓了一跳。并且他容易神经衰弱,睡觉不能听见一点噪音,一被吵到就会头疼。云谲没有钱,没有固定工作,只租得起廉价租房,偏偏是那种车马最多的地方。
他总是睡不着,所以脾气不是很好。
这些云谲没有多加解释,反倒是翟星辰自己总结的。
他并不知道云谲神经衰弱的原因,只是觉得,大哥哥也是个可怜人,需要多多理解,在他小身板里,反而装着满满的同情,会很懂事地把旧窗帘用起来,做成毛毯,铺在客厅和厕所里,可以隔音,晚上上厕所也不怕打扰云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