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还是有的吧,只不过来去如风,瞬息既变。于是有些人注定会离开,有些人注定被抛弃。
“晏棽!你回来!”门扉在身后合拢。晏棽没有理会盛林的呼喊,低头走进前方的黑暗里。
六十七
同居以来的第一次,晏棽跟盛林冷战了。
晏棽主观上并不想用这种方式面对问题,也并非成心要给盛林使脸色,但他提不起精神。特别是跟盛林独处时,每说一句话似乎都要耗费极大的精力。
晏棽这种状态,无疑让两个人的情绪都更加焦躁。没过两天,盛林也不愿再尝试跟他对话。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发展到后来,他们甚至会在视线偶尔相遇时,飞快地移开目光。
大多数从甜蜜开始以怨怼结束的恋情,似乎都曾经历过这样的尴尬。当压抑的气氛超出忍耐的临界值,分手便会成为顺理成章的结果。
盛林似乎已经受不了两人之间的沉闷,渐渐地不太回公寓过夜。公司那边也越发忙碌,能赶回来吃午饭的次数大幅减少。晏棽上课之余仍要打工。若是赶巧了,两人连着两三天都无法碰面。
晏棽忍不住暗想,也许这段缘分真的已走到尽头。但他却仍想坚持下去。宁愿在痛苦里消磨,也不愿简单地说出分手那两个字。
一周后,小K突然离职。无色仓促间招不到新的服务生,只能让其他人暂时顶上。晏棽每周除了做两天调酒师,又要多代一天小K空出来的班。
第二次代班时,晏棽收到一大捧香槟玫瑰。盛林没这么浪漫,何况他们还没讲和。晏棽不感兴趣,连夹在花间的卡片也没有打开,直接扔进垃圾桶。??
第二天,第三天…只要轮到晏棽上班,玫瑰花如期而至。晏棽只觉得烦躁,一律视作垃圾处理。
四月初,诚悦酒店要举办一场规模盛大的慈善晚会。除了国内的商界名流,还有不少大牌明星到场。
这类大型晚宴需要众多高水准的服务生。诚悦自己的服务生数量不足,开出极为丰厚的报酬,从各个渠道招揽人手。晏棽经人推荐,也得到了这次机会。
晚宴当天,晏棽按照诚悦的要求,与其他服务生一道提前四个小时到达会场做准备。
诚悦阔大的宴会厅金碧辉煌,水晶灯盏流光溢彩。
晏棽站在会场中央,仰望主席台两侧以金粉书就的花体LOGO,这才后知后觉,今晚宴会的主办方不是诚悦而是盛氏。
晏棽忽然有些小小的紧张。他已经有三天没见过盛林,也没有联系过。不晓得盛林今晚会不会也来参加晚宴。
六点半晚宴正式开始。嘉宾走过红毯陆续进场。舞会过后还有宴会,筹备善款的拍卖环节穿插在宴会中间。服务生们忙碌起来,在衣香鬓影的人群中匆匆穿梭。
晏棽端着放满酒水的托盘,一开始还能忙里偷闲,环顾四周看看盛林有没有到。不久宴会厅中人影重重,一波酒水端上去,转眼托盘便空了,晏棽没有空闲再去留意盛林。
一口气忙了一个多钟头。晏棽送出去无数杯酒水,也收到了许多印制精美的名片。这些名片大多被压在空掉的酒杯下面放回他的托盘上。晏棽在夜场做了那么久,自然明白这一举动的用意。他也过了因为别人一个暗示便倍感羞辱的阶段,扔掉这些名片的时候已经能做到心中波澜不兴。
只有一个人,竟然直接将纸条塞进他的西裤后兜里。晏棽强忍着没有回头,不然他怕会收不住自己的拳头。
一位当红歌手献唱之后,第三轮拍卖开始。晏棽稍微得了点空闲,站在会场边缘的角落向主席台张望。
盛氏的高层上台讲话。晏棽略微眯一下眼,认出台上气质脱俗、外形出众的一男一女,正是他在相册中见过的盛林的父母亲。
一个儒雅俊秀,一个尊贵明丽,任谁见了都会赞一声绝配。
晏棽不由自主想起母亲,为别人感到赏心悦目之余,心底又不免酸楚。
盛氏夫妇讲过开场白,这一轮的拍卖品才正式出场。只见盛林一身轻便休闲装,步态随意地踏上舞台,拿出自己珍藏多年,有费德勒亲笔签名的网球拍。台下掌声四起。盛林与父母站在一处,一家三口谈笑风生妙语连珠。
晏棽远远看着,心中升起一个模糊的念头:也许盛林那天的话,是对的。
盛林将来注定要继承家族的企业,到那时候,他应该也需要有一位出身良好、学识广博的妻子,与他一同出席类似的场合。协助他与上流权贵,或是商业伙伴结交应酬。
世家子弟的妻子并不只是单纯意义上的妻子,亦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事业同盟。如果缺少了这样一个女人,盛林以后在商场闯荡,也会变得辛苦许多吧。
盛林的网球不多久便被人拍下。之后盛林在一团热闹的掌声中走下主席台,在前排的席位落座。
晏棽站在角落里向他那边看了一阵,拿着空托盘回到操作间重新摆满酒水,在满堂宾客间游走服务。他尽量不往盛林那边走。这种场合,两个人若是正面碰上,难免会有些尴尬。
过了半个多小时,晏棽不经地又往盛林的方向看了看。盛林已经不在位子上。林静池也不在。只有盛佳敏还在招呼左右的宾客。
忙了大半天,尽管宴会厅温度适宜,晏棽仍然出了一身汗,手上也洒了些酒水。趁着又一个明星上台表演,晏棽放下托盘去卫生间。
像这类大型的晚宴,服务生使用的卫生间通常与嘉宾是分开的。诚悦的员工卫生间在二楼。晏棽出了宴会厅拐上二楼,推开卫生间的门却一时定在原地。
盛林从洗手台前转过脸来,向他说:“我等你好久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晏棽总觉盛林似乎消瘦了一些。三四天没见而已,按理也不应该。
晏棽走进去关好门,站到盛林跟前,“怎么到楼上来了?”这话问得多余了点。
盛林看着他不说话。近看盛林眼底有浅淡的青色,像是黑眼圈的印记。离开了会场专业调试过的灯光,神色看着也稍显憔悴。
晏棽看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忍不住抬手碰一碰盛林泛青的眼底,“最近没睡好吗?”
盛林立刻按住晏棽的手,面颊轻蹭晏棽的掌心,活似一只撒娇的猫咪,“秀春苑离公司那么远,每天要早起一两个钟头往市区赶。累都累死了。加上方姨做的菜也不合我口味了。”
“谁让你不回公寓的。还以为你马上就要升职,嫌弃那边太小了呢。”盛林小孩子般耍赖抱怨,晏棽便也顺着哄他。不论其他,晏棽以为自己总归是比盛林年长两岁,盛林又帮过他那么多,即便两人并非情侣关系,只要可以,凡事晏棽都愿意迁就盛林。
盛林攥紧晏棽的手,静了很长时间方道:“我也想回公寓,想跟你在一起…但我又不敢,”晏棽心口紧了一下。盛林异常专注地凝视晏棽,“我很清楚…这一次你对我失望了。你天天不理人,我真怕自己经常在你跟前打转,哪天你气急了,会当场跟我提分手…”
后面的话盛林说不下去了,微微垂首低下眼睛。神情脆弱忧郁,是盛林从没有过的模样。可见半月前那场争执,给两个人都带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晏棽反握住盛林的手,一言不发望着盛林沉思一阵,忽然下定决心说:“盛林,你现在还没有想要结婚。对吗?”
“没有!真的没有!”盛林慌忙抬起头,连声否认,“我去见叶思齐真的只是应付家里人。那天那些话你也都忘了吧。我一定是昏了头才会说出那种混账话!”
盛林如此焦急。晏棽看在眼中,多日来压抑的情绪稍稍舒缓。起码此时此刻,盛林在乎他们的感情。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陷在这场纠结的爱情里,为他们渺茫的未来挣扎痛苦。'
这就够了。晏棽早就明白爱情这种东西很难长久。执子之手,白首偕老。连普通的男女情侣都无法确保能达成的愿望,他与盛林,又有什么资格去肖想。
晏棽很轻地笑了下,说:“我后来认真想过。其实你那天的话很有道理。”
盛林大惊,“晏棽!我不是…”
晏棽摇头打断盛林,“你听我说,”话还未说出口,心底已经涌起阵阵不舍。晏棽忽略掉那点消极的情绪,道:“我不能接受做你的地下情人。那样不止对你的妻子,对你、对我也都不公平。可我也不愿意现在就离开你…”晏棽的嘴角不觉勾动了一下,似乎在嘲讽自己的优柔,“既然这样,咱们就定个期限吧。你结婚之前我们不分手。等你真的定下了女朋友…我再走。”他摇摇盛林的手,问他,“行吗?”
盛林眼眶极速泛红,喉结上下滚动无法出声。
说开了反倒轻松了。晏棽松开盛林的手,轻拍下他的脸,“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回身拧开水龙头,抬头看着镜子里的盛林,“高兴点。你如果三十岁结婚,那我们还有将近十年的时间在一起。”晏棽语调故作轻快,“这么长的时间,说不定分手之前我们就厌倦…”
“我不会。”盛林走上前环住晏棽的腰,脸孔紧贴在他肩膀上,“我爱你。永远不会厌倦你。”沉闷的声音带了点鼻音。
晏棽任由水流冲刷着自己的手指,眼眶微微发热。仰头深吸口气,关掉水龙头擦净双手。晏棽转回身捧住盛林的脸,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回公寓住吧。上班回学校都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