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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昔时 (乾凌踏月)


  杭秋泽抱着脑袋,他又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彻头彻尾的疲惫,他喝尽了咖啡,缩在凳子上很久,直到有侍者温柔的提醒他快打烊了,才迷迷糊糊地往公寓走去。
  他在屋外的铁围栏里遇到了侍弄花草的房东太太,告诉房东太太他要走的时候,房东太太垂下了早已淡得看不见的眉毛,“Das ist zu Schade.(太可惜了)”
  杭秋泽笑笑,没再答话,越说越可惜罢了。
  岑勿离生意上是个商人,可以游走在各类人中间,左右逢源,但在感情上,却着实不是个会坑蒙拐骗的人,简言之,杭秋泽不想再欺骗一个老实人,这样让他良心不安。
  一个月后,维也纳机场外一个安静的角落,岑勿离跟他安静的站着,他什么也没带,只是将那幅画塞进了他的行李,笑道,“这幅画你拿走吧,不然下一个良人出现的时候,我不好解释。”
  杭秋泽笑了一下,伸手将画又往里塞了一塞,“你保重,什么时候回国?”
  “也快了。”岑勿离心虚道。
  “嗯。”杭秋泽很想说到时候再聚,但朋友间的措辞,用在他们身上似乎并不合适。
  突然间,黑色的风衣拉到了眼前,杭秋泽没有躲开岑勿离这个蜻蜓点水的一吻,维也纳秋季风很大,很多人用风衣挡着脑袋,匆匆忙忙地走过,也没有人在意他们这个小小的一角。
  嘴唇上温度还没散,岑勿离飞快地放下了风衣,笑道,“你也保重。”
  “好。”

☆、015

  讨厌离开的人都有一定的恋旧心理,恋旧的人一般都有一定的童年阴影,关于杭秋泽的父母,他从没问过,杭秋泽也从没提过。
  所以有件事儿杭秋泽并没有对岑勿离交代,直到他上了飞机才仔细琢磨起来。
  杭素学病了,人至半百,报社工作天天起早贪黑,合该生病,不生病那才是怪事,他的工资尽数打了回去,段先生先前来电话说,不是什么大病,是吃吃药挂挂水就能好的事儿,语气不急,所以他也放心。
  但就在近日里,却再没了电话。
  国际长途贵,或许是杭素学已经好了呢,杭秋泽这样安慰自己,但他终于忍不了了,一个长途拨回去,段先生这才支支吾吾的说,病情有加重的迹象,但还能遏制,杭素学不让他继续打电话。
  作为一个父亲,杭素学不算细心,甚至有点木讷,但他绝对是负责的,而作为儿子,杭秋泽觉得自己绝对算不上孝顺,出来闯荡六年,他给过杭素学的,无非是钱和几封不痛不痒的信件。
  他和岑勿离的交流都要比他多上许多。
  又想到行李里面的画儿,他把它翻了出来,画儿上什么也没有,除了两个傻子一样的人,这就说再见了吧......怔怔地将画儿叠好,却在角落里发现了一行小小的数字。
  杭秋泽哑然。
  1985年秋,阔别五年,段先生老了很多,开着辆轿车,没有回上海市区,而是直接把他拖回了镇江市第一人民医院。
  乡音,乡人。
  杭秋泽站在医院门口,说不出话,他承认他怯了。
  “走吧,愣着干啥。”段先生赶他。
  杭秋泽低了头,匆匆跟上。
  好在一路上并没遇到几张熟悉的脸孔,杭素学躺在床上,身边是个不认识的女人削着苹果,段先生忙解释,“请的护工小徐。”
  女人朝他点点头,杭秋泽默默地挪到杭素学身边。
  “你长出息了?”杭素学精神还不算太差,“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一次?啊?”
  “这不回来了么。”杭秋泽答得很没有底气。
  “你都在外面忙些什么啊?大音乐家?”杭素学另一只枯藤一样的手也伸了出来,死死揪住他,生怕他再跑了一样,“这次回来,还走吗?”
  “不走了。”杭秋泽摇摇头。
  段先生递了片橙子过来,“老杭,这回放心了吧,孩子不走了,这就留下来陪你。”
  “好好好。”杭素学居然有了点要哭的意思,“不走了,不走了好......你也二十六了,在外国,谈朋友没?”
  杭秋泽一愣,握了握杭素学的手笑道,“工作忙,没时间。”
  “也是,也是......你忙。”杭素学愣愣道,突然一拍他的手,“你长出息了?”
  “这么多年都没回来一次?啊?”
  杭秋泽彻底傻了,段先生赶忙放下橙子,上去安抚杭素学道,“老杭别激动,孩子这回不走了,咱日后慢慢教训他,您先睡,先睡。”
  “哦。”杭素学睁大了眼,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段先生像是松了一口气,拉起呆若木鸡地杭秋泽,“小徐,你看着,我们出去走走。”
  “哎。”小徐见惯不怪地点点头。
  长椅上,段先生合了合自己的秋衣,杭秋泽也不和他打哑谜,“到底怎么回事?”
  “脑梗塞并发老年痴呆。”段先生叹气,“报社里,每天脑子跟机器一样转,五十来岁就得这病的人不少。”
  “能治吗?”
  “能到是能。”段先生点起一根烟,“你得谢谢沛澜,发病了一年半,他跟亲儿子似的忙里忙外,不容易啊,只是这老年痴呆,难弄啊。”
  杭秋泽忽地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慌了神,他攥紧了拳头,“是嘛。”
  “什么叫是嘛。”段先生拍他,“人家到是关心你在国外如何如何,你就问个是吗?”
  杭秋泽咬了咬牙,“那他过的怎么样?”
  “哎。”段先生咂咂嘴,“坐到主任医师了,有个儿子,你离家第二年生的,黄鹂三年前跟他离的婚,儿子跟了妈妈。”
  “离婚?”杭秋泽皱了皱眉头,“为什么?”
  “人家夫妻间的事儿,我懂个屁。”段先生掐灭了烟头,“还有阿菊,抱到孙子就离了世,他们家那遗传的心窝子病,治不好。”
  阿菊,是沈沛澜的母亲。
  杭秋泽十指扣住了椅子的边,身后传来了几声脚步声,“那他现在.....”
  “.....秋泽?”
  声音没有一点惊讶地意思,杭秋泽坐在长椅上,缓缓抬起了头,沈沛澜就站在不远的地方,一身白大褂,脸色有点苍白,依旧英俊儒雅,那副已经渐渐在他脑子里擦去的五官又在一瞬间明晰起来,生动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刚刚在脑子的构筑的千万种表达方法一瞬间分崩离析,杭秋泽没头苍蝇般吐出一句,“谢谢。”
  段先生一掌拍到杭秋泽肩头,“傻孩子你忙着谢干什么?人也不叫!”
  沈沛澜好脾气的笑了,“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相当客套,客套得像两个从没认识过的人,沈沛澜似乎也不记得当年杭秋泽当年的摔门而去,寒暄过后,一个继续去科室忙碌,一个在病房玩着永无休止的游戏。
  “吃了吗?”
  “吃了。”
  “这儿有个橘子,你拿着,一会儿回去的路上吃。”
  “好。”
  “你想过成家没有啊,在国外有过喜欢的姑娘没有啊?”
  “没,很忙。”
  “那得尽快。”
  “来来来,这儿有沛澜给我买的橘子.......”
  等杭秋泽把那一袋橘子几乎掏空,杭素学才罢了休。
  杭秋泽回不了上海,因为杭素学不愿意搬去大医院,小孩子一样赖在病床上推推搡搡,几番劝说下来,也只能作罢。
  于是,他在医院附近租了房子,没日没夜地守着。
  沈沛澜除了跟他讨论治疗方案外,也没空再说上其他什么。
  杭素学是来年春天没得,走得很突然,也很安详,杭秋泽跪着亲手填上最后一抔土,段先生安慰他,“没事,老爷子没受什么大罪,别太自责。”
  送葬队伍里,也就稀稀拉拉那么几个人,杭秋泽这才发现,杭素学的黄土包旁有几个更早的黄土包,上面种的柏树也已经长到半人多高。
  原来时至今日,他长大了,报社大院也已经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不会太长,打算七万字以内结束,真实事件改编你会发现.....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插不进去什么脑洞。

☆、016

  他是偶然遇见沈沛澜的。
  因为报社大院的二楼的床底下,果然没有那把琴。
  沈沛澜推门进来,拎着把扫帚,见是他略微惊愕,“你来这里做什么?”
  杭秋泽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薄灰,坐到了床上,铁丝床“嘎吱嘎吱”作响,“我来找我那把琴,你来做什么?”
  “我来收拾收拾。”沈沛澜在他身侧坐下,“你有什么打算吗?”
  “为什么离婚?”杭秋泽点起一根儿烟。
  “你黄鹂姐提的。”沈沛澜摇摇头,“他说我不适合当一个好丈夫。”
  杭秋泽侧目看他,“你儿子呢?”
  “傲暮跟着他母亲,现在很好。”提到儿子,沈沛澜眉宇间闪过一丝哀痛,“我每个月会给他们打钱,黄鹂在教书,已经坐到了校副导,日子不是什么难事。”
  “这么些年,你想清楚了?”杭秋泽叼着烟,突然转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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