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以后下一通来电立即打进来。
甫一接听,梁钦羽便开始按套路问早安。
聂寒山点了支烟,与他一唱一和绕了半天弯子,后者总算揭露主题:“今晚天兰霜都,聂总能赏脸吧?”
说到底还是为岷阳区那边新楼盘的事,已经筹备了很久,有四个备选广告公司,月底就进行正式比稿。梁钦羽一介老江湖,绝不会仗着聂寒山是老客户就自觉不可方物,比稿这种事,预先内定然后走流程、遣散别家的案例数不胜数,不想被套路就得自己走套路。去乡下这一趟以前聂寒山就已经接到过几次电话,来自不同代理商,不过都因行程安排推拒了去。当下这位见缝插针之力可谓一流,他前些天回市区就一直忙于邢允母亲的事,今天刚刚得空。
这下总不能再推,况且对于梁钦羽报的期望不小,怠慢不得。
挂断电话之后去厨房翻冰箱,准备做两只煎蛋。保鲜层余留空间不大,东西乱七八糟堆一气,那只存放牛鞭的白色塑料袋就显得尤为占地碍眼。想也不想,聂寒山一把抓住袋口,揪兔子似的把鼓囊囊一袋东西拎出来,甩手扔进了垃圾桶。
已经是第二批了,其实以前从没有想过外力治疗,因为一直觉得问题在心理上。但那次听了温酌言的“交并集”理论,就托人买了些过来,觉得死马当作活马医也好,他想和那个孩子来一炮。断断续续一直在吃,虽然没什么用,至少有个盼头。
然后绵羊就成了黑心棉。
当晚他其实彻夜没睡好,能感觉温酌言也没睡好,又想起头晚上发烧一直让他照顾着,一天下来也没空留心他身体如何——他本是应该恼怒的,多年来惯有的主导地位遭逢撼动,还是不打一声招呼就直接开始的撼动。
身体有快感是一回事,原则又是另一回事。
凌晨三点时还是耐不住心中烦闷,起来吸了根烟,像是被他惊扰了,在堂屋外睡觉的猫跑过来在他脚边蹿了一圈,喵喵直叫,想让他抱。怕吵醒温酌言,他便只好遂了猫的愿,把它抱起来带回猫窝外坐了一会,等烟味散透,再回房间时绕过去探了探温酌言的额头,顺势在他鼻梁上刮了一下。
是挺舍不得,说严重些就跟失恋一样,毕竟也是挂念了好一段时间的人。
下午有个小会议,也是讨论岷阳区楼盘的事,温酌言拍摄的几张照片随项目主管的讲解依次在大屏幕上跳动。聂寒山边听边拿指尖研磨钢笔的笔套,恍惚间几次把“岷阳”给听成了“绵羊”。
散会后关鹤又问起邢母情况,前两天他都来了医院,昨天曹晓灵家里有事才走了。
聂寒山说已经确认脱离危险,关鹤点了点头,眉心一蹙,像是要发泄,但大约想起邢母在病榻上的模样,又堪堪忍住。
实话说,聂寒山也很怕看见邢母,那种揪心感能让人好一段时间内都陷于一种消沉的状态。可以说老天对有些人,似乎是生来就判下死刑的,邢母正属于这一类。所以无论如何挣扎,如何积德,依旧是一生凄凉。
看见聂寒山和关鹤去探望,老太太以为邢允与两人已经和好如初——虽然她大概一直都没闹明白三人当年为什么就散了。所以,术后她情绪不错,还常常拉着聂寒山的手说欠他的恐怕难以还清。
“如果有个女儿,一定给了寒山。”
三番五次当着聂寒山的面,这么对邢允念叨。
老太太从闭塞的大山里出来,让人鄙夷了大半辈子,思想仍旧陷在圈子里。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回旋,哪知道才去乡下几天功夫,老太太忽然高烧不退,邢允失联。他匆忙赶回,险些连办后事的准备都做好了,好在老太太挺了过来,醒来问起邢允,聂寒山不知如何作答。
目前的消息是,进局子之前有高利贷没还清,前段时间债主上门,邢允苦熬不住,溜之大吉。
“阿姨命不好。”
连关鹤都这么说。
下班后找了个地方吃过晚饭,就与关鹤一道去了天兰霜都。
虽说邀请人是梁钦羽,但到了这种场合,重要角色还是他的合伙人苏枳。所以进包厢以后一切都由苏枳主导,什么酒正中聂寒山下怀,什么样的游戏不会让关鹤反感,他统统了如指掌。推杯换盏中,聂寒山已经微醺,虚合着眼半倒在沙发背上听梁钦羽漫不经心地提他们的案子。小姐站在茶几前扭着腰唱歌,嗓子不错,温温软软的,不免又让人想起病时的温酌言。
只是唱词不堪入耳。
温酌言的嗓音并不女气,故而似乎显得荒唐,居然被他和这个声音串了链子。也因为那根链子,本能够容忍的唱词也变得惹人心烦,当即放下酒杯,让换一首。
小姐随机一切,成了《新不了情》。这时梁钦羽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忖度,不久后又生出三两分怜悯,聂寒山知道是被误解了什么。
苏枳、关鹤仍和几位小姐玩骰子,显然已经兴奋起来了,关鹤吆喝着让小姐拿话筒来,想要献歌一曲。这边梁钦羽和聂寒山已经把提案翻来覆去点了一番,聂寒山不做许诺,不过兴趣是有的,对梁钦羽也就态度亲热起来。
“令侄还是在外边租房住?”
给梁钦羽添酒时状若不经意地一问。对方始料未及,卡顿了那么几秒,才点头道:“外边要方便些。”
聂寒山道:“上课比较麻烦吧。”
梁钦羽道:“总归也没剩多少课了,况且宿舍环境不行,静不下心,他爸妈也有意见。”
聂寒山闷声一笑。
梁钦羽一眼洞穿他眼底其余蕴意,也不再装模作样,摇头笑道:“合宿其实无非就那么些毛病,一言不合闹出矛盾,眼不见心不烦……随他去了。”
聂寒山也笑:“一帮男孩子,哪来这么多计较,说不定道个歉话说开也就完了。”顿了顿,又抬起酒杯碰了碰对方的杯子,“一点愚见。”
梁钦羽多半也是酒过三巡,难免言自肺腑,抿下一口酒后居然叹了口气,徐徐道:“聂总你是不明白,别人的孩子,到底要难管得多……”
叔侄间大约也不甚愉快。
天兰霜都的大老板与苏枳有些交情,后来露面,聂寒山免不了又灌下几两酒水,回程时候脚步都有点虚浮。到家就去开冰箱,想找酸奶来喝,不留神瞥见垃圾桶里那只轮廓分明的塑料袋,手便停住了。
在桶边席地而坐,蹙眉对着垃圾桶凝神发呆。
2
失眠期算是过去了,比稿当日还因为忽如其来的降雨晚起了近半个钟头。匆忙收拾完毕出门,结果电梯整修,一口气跑了十三层楼。熬过重重红绿灯,眼看快要抵达公司时又忽然被一辆甲壳虫超车,把保险杠给蹭了,还险些引发追尾。车主态度恶劣,聂寒山便没有叫萧澜,给人事打电话让派了一位男职员来处理。
先回办公室换了身衣服,草草吃完萧澜买好的早餐,才去会议室做准备。
关鹤多半从人事那边听说了,一见他就笑:“出门记得看黄历。”
聂寒山懒得理他。
梁钦羽带着团队最早抵达,紧接着两家也先后到场。还剩最后一家因为堵车严重,逾时仍迟迟未至。
关鹤几次看表,神色怏怏。聂寒山虽说不动声色,心里也已经生出几分不快,毕竟纵然堵车事发突然,比稿却是早有安排的事,理应做好打算。
九点零十八分,一行年轻人匆匆赶到。聂寒山啜着茶无声打量来人,啜到第三口时显些呛到。
学校安排三个月暑假实习,这个聂寒山清楚,但历来都是去广电或者报社。眼下情况不必多说,肯定是解思介绍,这家公司老板和解思是故交,比稿也是他搭的线。
温酌言还是身着那件来找他借相机时穿的温莎领白衬衣,不过此刻多了一条水蓝色细纹领带,风度翩翩之态显露无疑。
聂寒山把那口呛到嘴边的气给忍了回去,面色不改,只是耳根略烧。
对上他的视线,温酌言微微莞尔,又迅速收回注意力,跟随同事往空余位置走。他入席最慢,椅子都让同事先坐了,萧澜又忙给他添座。
团队负责人道歉说了些什么聂寒山也没记住,大致上就是那些老掉牙的说辞。
整个上午听完两家的提案,聂寒山仍是对梁钦羽的比较满意,不过中途冒出个温酌言,又对下午的形势报以更大的期待。午饭是他做东请的客,因为下午还有工作,所以没叫酒水,整体菜系清淡但贵在丰盛,温酌言一直吃得津津有味。
真的挺好养活的,对什么都不挑。
中途去卫生间,洗手时见一个白色的影子晃进来。今天穿正装的人挺多,但不知怎么仍对白衬衣十分敏感,所以立即抽出目光瞟了一眼,这么一瞟,视线就定住了。
温酌言朝他笑笑,叫了声“聂哥”,走到隔板间,过了一会才出来洗手,见聂寒山还在原地等他,又笑了笑:“聂哥车给人刮了啊?”
消息在公司传这么快。
聂寒山点头,哂笑道:“说我碰瓷呢。”
温酌言似乎是想笑出声,又硬生生忍回去,最终眨了眨眼:“人没事吧?”
聂寒山来了兴致:“我还是他?”
温酌言笑道:“我关心别人干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