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阿玛已仙逝多年,这事除了邹绳祖,怕是再也无人知晓了。
沈吟良久,在心底默念著三个字。
邹……绳……祖……
头昏脑胀的到了家,依宁总算是肯赏脸出屋了,在客厅和猫崽子抢皮球玩,她见了我还有些怕,支支吾吾不肯叫我,我只想安静的休息休息,遂揉了揉她的头顶,便向卧室走,连晚饭也没有吃,又想起给她的水果糖还在茶室桌子上,不知道被收哪了,赶明儿再给她买一包。
刚换了衣服,太太轻声摸索了进来,见我在换衣服,便抬手替我整了整,边说道:“小妹来信了。”
“真的?”眼睛一亮,疲惫顿时烟消云散,“信呢?”
太太从怀里掏出信来,被我一把夺过,打开信纸从上到下细细看了一遍,长吁口气,抬眼看到太太唇角含笑,涂的唇脂红豔豔的,像颗红樱桃,配著电蓝百花云立领旗袍,头发烫了卷,拢在脑後,领口的盘扣是琵琶扣,亦是大红色,衬得太太甚是妩媚豔丽。
只是耳朵上空空荡荡,没配耳环,问了她,也只道没合适的,我记在心上,心想有时间给她物色一个,紧接著又把话题转到信上。
太太一直在抿嘴笑,看她这样便知她看过了,却仍忍不住兴奋道:“依诺说中秋那天上午就回来了!”
太太眼角一挑,嗔道:“瞧你乐的,不去照照镜子,眼睛下面都青了,像被谁打了一眼炮似的,看你还熬不熬夜,小妹若见了,还不得心疼死?到时候又埋怨我没照顾好你!”
我搓了把脸,去遏制不住心花怒放。
小妹自十六岁便独自在欧洲游学,学画西洋画,算起来将近五年没回国了,虽时常往家里寄信,也寄过照片,但怎麽著也比不过见真人,如今她已21岁了,不知道长成什麽样了。
依诺要回来的消息要我心情大好,也精神了,胃口大开,吃了饭,又去看了依航,告诉他小妹要回来了,他蔫蔫的无甚激动,但这也无损我的好心情。
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要说近乡情怯,我虽身在家乡,却也难免情怯,毕竟五年不见,不知道小妹见了我,会不会觉著我老了。
胡思乱想至天明方才浅浅睡去,导致第二天到了警署更加精力不济。
而今天,又是迎接新任文书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依童鞋就是个女控+妹控= =...
☆、第十六章
介於这个文书来历不简单,虽说上次让我扑了个空,没做脸,但也不能像对待邹绳祖那样小心眼儿,脑袋再疼也得撑著,跟在日本人屁股後面去欢迎。
但凡事总有些差错,不过溜开去了趟厕所的功夫,次长成田便寻了过来,催我去办公室,说是文书已经就职,在等著见我了。
妈的,老子一定和这个什麽破文书八字不合!
咬牙切齿上了楼,进了办公室发现没人,回头用眼神询问成田,这日本鬼子他妈的告诉我,人在下面和今日特地来向他贺喜的高官们寒暄,马上就上来。
凡事要打好提前量……这他妈是我教我儿子的道理,什麽时候轮得到你个小鬼子教爷了!那文书他妈的是什麽大人物,让老子尿都尿不痛快!
可我又不能真像对儿子似的对成田,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比我有话语权,於是老子再憋屈也得往肚子里咽,不过打定了主意,决不让那个什麽文书痛快就是了!
成田对我的愤恨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无视,站在屋内的角落,旁边就是椅子,却不坐。他们的上下级关系十分严苛,在我看来,不亚於君主制时期的中国。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人与人的关系,恐怕要比单纯的上下级更复杂。
文书一职,从地位上来说,与署长并列,有点类似於中共党建立的那种,军事长官和政委的关系,换言之,我是军事长官,文书就是政委。
这职位是新加的,以前没有,其实有没有都无所谓,反正有绝对选择权的是次长,又不是我。
等了将近五分锺,文书还困在楼下,今天来的高官也多,中国人日本人的官自不必多说,好些个外国领事馆的人也都纷纷出面恭贺了,真不知道一个文书的就任和他们有鸡毛关系。
干等著也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脑袋疼,身上乏,特想睡觉,干脆心一横,两腿交叠著撂桌子上,身子折的幅度有点大,放下腿把椅子往後挪了挪,再像先前那样如法炮制,抓过帽子扣脸上,舒服多了。
做这些动作的时候,看到了成田不时一抽眼角,对我的土匪做派很是不满,却又没有立场开口,这让我心情大好。
老子就土匪了,老子就流氓了,怎麽著吧!
突然想起在德国军校的时候,和我同寝室,但是小一届的德国学弟有一次打完架回来,找我出去唠嗑,我以为他是要谈当今局势,再不济谈人生如梦,谁知道这小子塞给我一根烟,逼著我陪他抽,抽烟被发现是要记过的,结果他骂老子娘们儿!於是我把他剩的半盒烟都抢过来了,抽的那叫一个痛快!
他当时瞅著我吞云吐雾,嘿嘿直乐,我就说你跟个流氓似的。
然後他说了一句特有哲理的话,我奉为圭臬。
“军官就是打著正义旗号的土匪,士兵就是被正义驱使的流氓。”
这句话解释了多年来为啥老子土匪流氓习气越来越重的根本原因,真理啊真理。
後来我毕业就回了国,不知道他现在怎麽样,他有犹太血统,听说最近犹太人好像过得都不是很好。我给他写过信,发过电报,告诉他要是过得不行,就来中国,去哪个租界躲一躲,好歹不愁生计。
但音信均石沉大海。
说起来,我们也就是半盒烟和一句话的交情。但是说出了真理的人,我还是会忍不住想要和他交朋友的。
胡思乱想中就迷迷糊糊假寐了过去,做了乱七八糟的梦,但都不是啥美梦。
不知过了多久,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帽子滑了下来,身上暖哄哄的,鼻尖缭绕着清冽如冰泉的味道,低头见原来是不知谁给我盖了件厚大衣。慢慢坐正姿势,迷迷瞪瞪没缓过味儿来。成田已不见了,倒是角落多出个坐在椅子上、穿了军装的人,正在看报纸。
听见动静,他一抬眼,笑道:“醒了?”
“你怎麽来了?”我随口问道,把大衣裹得更严实,後来察觉不对,大脑像多年未经修葺的木门,一推就嘎吱嘎吱的响。
刘国卿在警署,还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里?他要报警也报不到我这来,下面那麽多人呢。要是有事相求,大可以去我家找我。
於是我问他:“你就是新来的文书?”
他和和气气地笑:“正是,”说著还开起了玩笑,“我应该叫你什麽?依署长吗?”
我打量他穿军装的样子,意外地很显身材,衬得整个人像竹子似的挺拔。我一直在北方,没见过竹子,只在画里见过,现在刘国卿给我的感觉就是画里竹子的模样。
这可咋办,我苦恼起来,本来要给那个和老子八字不合的破文书一个下马威的,开场词都想好了,万般变数也都有了应对,结果刘国卿一露脸,单单一句“正是”,就把所有的计划都给打破了。
合著最後我攒了满身力气要出拳,结果打出不去,到给自己憋成了内伤。
我只能瞪著他:“成田呢?被你打发走了?”
“哦,你说次长?”他看上去像是得了些趣味,“我看你睡得熟,就没让他叫你,他就走了。”
“那之前我们见了那麽多次面,你咋就不想著告我,你就是新文书?”
他又是笑,不过有点无奈:“我又不知道你就是署长,你也没说过,最多也就推测出你在警署上班,我总不能扒著你勾著勾著问吧。”
他说的倒是在理,既然文书是他的话,我就能放下戒备了。
但我不希望他就是文书。至於原因,别问我。我只是单纯的希望我俩是一个道儿上的。
下了班我问他要不要去我家坐坐,其实本来今晚还有一场欢迎舞会,但在刘国卿的坚决推辞下取消了。
他说刚有个撂脚的房子,里面还有些小摆件要收拾,就先不去了。
我本来想说我去给你搭把手,但转念一想,表现得太亲热了,反常即为妖,遂作罢。
但还是那个心思,谁是文书,我也不希望他是。
我就这一个心思,没别的了。真的。
☆、第十七章
这心里是一阵儿欢喜,又一阵儿空落落的,惦记的都是刘国卿,哦,现在应该叫刘文书了。
在不知觉的时刻,原来他已经能影响我这样深,可能他的身上有好些个性情是我没有的,都说越没有什麽就越渴望什麽。不过,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进了家门,客厅里是柳叔守著门,他年纪大了,又是老管家,一般这种事都是下面人去做的,孩子太太也都不在,想来是在路上,没准儿衣服做好了,在试衣服。
柳叔耳朵也背了,没听著我进来的动静,正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卷著烟卷儿。
他眼神儿不好使,卷了好几次都没卷成。我看了下四周,佟青竹也不在,便断定是在试衣服,遂走过去,坐在柳叔身边,抬手给他卷好,递到他嘴边,看他用唾沫粘好了烟嘴儿,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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