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每说一句,延夫人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到最后已是无半分血色。
就算杀妻无罪又如何,一个“欺君罔上”就足够他万劫不复!
“这一切都是罪妇所为,与我儿无关。”延夫人道那一声“罪妇”,已是潸然泪下,自知已是绝境,却还是想为自己的孩子挣一条活路。“罪妇愿受千刀万剐,求太子妃殿下开恩,饶我儿一命。”
苏浅看着匍匐跪在自己脚下的延夫人,“你要本宫饶他一命,也不是不可以。”
延夫人灰败的眼眸中燃起一丝希望。
苏浅转头看向那座被打开的墓冢,墓碑上篆刻着君溆的名字,她才十八岁,名字就被刻在了墓碑上。
“只要她们母子活过来,本宫便饶过你儿子!”
延夫人瞳孔猛地一沉,“可、可是……她们死了,怎么可能活过来?”
“那你怎么有脸,在亡者的墓前求本宫放过害死她们的刽子手?”苏浅看着延夫人,眸光冰凉,“时至今日,你对长宁母子依旧毫无悔意!舒氏,你该死!”
武帝十九年,十月中旬,衡城长公主前往洛城祭奠爱女,太子妃、长乐公主陪同前往。
十月末,一行人归京。
一同回来的,还有长宁郡主的棺椁。
以及……后来震惊天下,名记史册的郡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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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门——
洪亮的鼓声,回荡在巍峨的宫门之下。
那道高高的宫门后,是天子执政的含元殿。
登闻之鼓,叙雪冤滞,直达天听!
朱漆宫门之下,那面可面圣叙冤的巨鼓前,站着一个女人,一个瘦弱而憔悴的女人。
奢华端庄的公主朝服,包裹着瘦弱单薄的身躯,苍白到没有血色的手,紧紧握着那根长长的鼓槌,每一次鼓槌重重落在鼓上,似乎都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可她依旧努力的挺直身体,努力的敲响那面鼓。
她的身后,是一尊棺材,里面是她的女儿!
武帝在含元殿上听到了有人敲了登闻鼓,却迟迟不见御仆使来报。
等了半晌,才见御仆使入殿,却不见该有的击鼓陈冤之人进来。
“人呢?”武帝皱眉问道。
“陛下……”御仆使奇怪的战战兢兢,连说话都有些支支吾吾,“击鼓之人……是衡城长公主,这按例的笞刑……要对长公主殿下施行吗?”
大宁律,越级上告天听者,先笞刑二十。
衡城?!
武帝猛然站起来,因动作太猛,撞到了身前的御案,批阅奏章的朱笔直接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陛下?”
御仆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武帝匆忙从御座上下来,直直就出了含元殿。
一行人忙追着一言不发的武帝出了大殿。
朱漆宫门打开之时,武帝第一眼看到的,是登闻鼓后面,那一尊漆黑棺椁。
一个单薄的像是快要被风吹走的人影,站在棺椁前。明明是华丽而端庄的公主朝服,却反而更衬得他的主人憔悴而瘦弱。
“阿箢?”武帝试探的唤了一句。
那人回过头,苍白而没有任何血色的脸,憔悴,病弱。
她看着他,眼眶泛起了红,嘴唇轻微的颤抖着,颤颤巍巍地喊出了两个字:“哥哥……”
哥哥……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这一声哥哥了。
她第一次叫他哥哥,是在那座破败的冷宫里。
太祖皇帝猜忌元后,帝后失和,元后因此战死权国,太祖却认为是母妃的错。母妃被贬,同一双儿女被打入冷宫。
那一年他才五岁。
进冷宫前母后已经怀孕了,阿箢是在冷宫出生的。出生时连个接生的人都没有,连脐带都是年仅十岁的阿姐剪断的。
阿箢出生时瘦的像只小猫,连哭声都是断断续续的,像是提不起气来,冷宫中的人都说她活不长的。
母妃没有奶水,阿箢饿的一直哭,他也跟着一起哭。
哭完之后,他去偷,去抢,才弄来一点点稀的跟水一样的迷粥,然后顶着被打的伤痕累累的脸,一勺一勺的,生疏又笨拙的将粥喂给自己的妹妹。
在后来,没几年母妃就逝世了,他们兄妹三人在冷宫中相依为命,直到后来有一年,胡宋前来求亲。
他的姐姐晋城公主,被当成礼物,送给了胡宋。
和亲之前,姐姐穿着那一身嫁衣,红着双眼对他说,“以后姐姐不在你们的身边,你是哥哥,你要保护妹妹……”
那是姐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年之后,两国开战,姐姐的尸体被挂在胡宋的战旗之上。
那一天他看着他年幼的妹妹在哭,那一刻他感觉到无比的害怕。
怕有一天,阿箢跟姐姐一样!怕他连自己最后的妹妹也护不住!
当时,他只有一个想法,他想要保护自己的妹妹。
从那天开始,他开始追名逐利,开始疯狂的揽权,疯狂的发展自己的势力,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冷宫皇子,在众皇子的厮杀中却越来越凶狠。
最后,他踩着兄弟们的血,成了九五至尊,登上了极圣之位。
可最讽刺的是,他成为皇帝的第一件大事,是杀了妹妹的驸马一家。
武帝一直记得,那一天行刑后的午门,她穿着一身孝服,踏着一路的血,为她的丈夫敛尸。
“哥哥,你越来越像父皇了……”
他终究……变成了自己最憎恨的人!
他忘了自己的初心。
那想要保护自己妹妹初心。
从此以后,她不愿见他,而他也同样不敢见她,害怕在她的眼中看到厌恶。
可时隔多年后,他再看到她,红着眼眶,喊了他一声“哥哥”……
第127章
衡城长公主去敲登闻鼓时,苏浅自然没去。
她带着那两个永远在骚动的人——静笙和君曦,回了东宫。
一路上,两人多次欲图偷跑去应天门凑热闹,都被苏浅让人给揪了回来。
回到温调殿中,暮月煮了茶,是今年最好的明前龙井。
君曦不高兴地灌了一口茶,“这次的案子,明明本宫也出力了,为什么不能去父皇那里?”
苏浅淡淡的看她一眼,“去洛城之前说的话,皇姐都忘了吗?”
这件事,她们都不能出面!
牝鸡司晨,干涉朝政的罪名,她和她都担不起!
“皇姐要谨记,此次去洛城,我等并没未做什么,会插手调查长宁郡主之事,是衡城姑姑察觉到了不对,我等纯粹是受衡城姑姑所托,帮忙一二罢了。”苏浅轻抿了一口茶,淡然地道说道。
那态度,仿佛此事真的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君曦挫败,静笙捧着茶盏,不解的问道,“阿浅,我们一定要这么遮遮掩掩的吗?”
明明!长宁郡主的案子是她们一手调查清楚的。
苏浅伸手摸摸小家伙的脑袋,“你还小,不懂。”
世人不允许女人干涉朝政,一丝一毫都不允许!
既然事情已如她所愿,闹得天下皆知!那她们也该见好就收,退回暗处收敛锋芒。
“真没意思!”君曦茶盏一放,郁闷的说道,“都是父皇生的,就因为本宫是女人,做什么事都要畏畏缩缩,要是本宫是男人,也不一定输给本宫那些弟弟。”
苏浅喝茶没理她,倒是静笙很认真的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如果你不是女的,是男的,那你和莫骁南……谁压谁呢?”
“咳!咳咳……”一向处变不惊的苏浅,一下被这句话呛到了,咳个不停,静笙见状,连忙茶盏一丢,给苏浅拍背顺气。
“谁压谁?!”君曦看着静笙,一脸的一言难尽,“你这丫头……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静笙想起枕头底下,耿娘给的那本黄色的小书书……心虚的低着头不说话,但看上去就是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苏浅一看,心里不禁起了思量:自家孩子是不是给谁带坏了?!
君曦一点都不想讨论“她要是男的,他和莫骁南谁压谁”,便重新起了话题。
“本宫一直很好奇,长宁的七七上,你是怎么做到,让三个州府的兵集聚在洛城周围呢?”君曦看着苏浅好奇的问道。
没有虎符和圣旨,怎么可能调动兵马呢?
“本宫没让军队集聚。”苏浅看了君曦一眼,微微笑道,“燕州府和云州府是联合剿匪,不过是在洛城边上稍作歇息,当时若是在拖一会,他们就打马离开了。”
君曦难以置信的看着苏浅,“所以!他们不是你……”
“本宫没有虎符,怎么可能调动得了军队?”苏浅云淡风轻地说道。“只是用了小计,让两府军队在洛城边上暂时停了一下,时间不长,但足够威慑到应国公和延家就够了。”
“那还剩下一个州府呢?”
“没有。”
“没有?!”君曦已经惊讶到合不拢嘴了。
“从来没有什么三州府的军队。”那个斥候是延庭轩的人,夸大了敌情。
“那就是说……你是唬他们的?!”
苏浅也太敢了吧?
最重要的是,她居然真的唬住了那些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