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在茗室中煮酒这种事，暮月是已经见怪不怪了。
反正……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暮月觉得，就算郁久闾良娣下次想拆宫殿玩，自己大概也可以接受了。
桃花酒清冽甘醇，静笙喝过一口后，满足的眯起眼睛，像极了一只餍足的小猫。
那幸福的小模样，看得旁人也跟着心情好起来。
“那么好喝吗？”苏浅笑问道。
“嗯嗯！”静笙点点头，“是春天的味道！”
春天的味道
苏浅愣住了，明明看着静笙，脑子里浮现出的，却是那一年中秋，那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捧着那一盘桃花酥对她笑弯了眉眼，“姐姐，这是春天的味道哦！”
“瑶瑶……”苏浅开口，唤出了记忆中的那个名字。
“阿浅？”
这一声，像是猛然惊醒了苏浅，她轻捂住自己的眼睛，勉强收回自己的失态，“本宫大概是醉了。”
“阿浅，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静笙担忧地看着苏浅，她从没见过苏浅这样消沉过，“是因为你哥哥吗？还是你说的那个瑶瑶……”
旁边的暮月连忙暗中扯了扯静笙的袖子，叫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静笙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阿浅，是我多嘴了……”
“瑶瑶是本宫的妹妹，”苏浅看着窗外阴霾的天空幽幽说道。“十年前的中秋灯会，我带着她出府观灯，她从揽月楼上摔下来，就死在了我面前……”
“那一年，她才八岁……”
第九十六章 苏浅的伤
小室中满是清醇的桃花酒香，苏浅觉得自己大概是醉了，醉倒连“本宫”这两个字都不想再说了。
暮月则是惊了，她没想到，她家殿下居然将此事告诉郁久闾良娣。
“静笙，你知道义成公主吗？”
苏浅看着身旁明媚的少女，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义成公主？”静笙觉得这封号好耳熟。
“东漠的国母，大宁义成公主明素光。”
“哦！”静笙想起苏浅话中的人了，“东漠汗王的可敦，我听母后说过。”
那是一位传奇女巾帼，她是从中原嫁到东漠的和亲公主，一直活跃在东漠草原的政治舞台上。
“她差一点……就做了我嫂嫂。”
“啊？”静笙惊诧，那位被称为东漠明珠的可敦，居然跟苏浅的哥哥……
“明月出云崖，皦皦流素光。”苏浅执杯，看着杯中桃色的酒，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故人。“这是我母亲为她取的名字。苏明两家是世交，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她十六岁那年和苏御合了庚贴，定下了婚事，他们原本该成亲的。可是当年的苏御年少轻狂，祖父为了磨他的性子，为他谋了个外放之职，他去了江淮一带任职，认识了李氏。当时他就像着了魔一样，一心认定李氏，说对素光姐姐只是兄妹之情，吵着闹着要退婚。”
“退婚？”静笙微微皱眉，“我记得，你们中原女子被退婚是奇耻大辱啊！”
“确实是奇耻大辱，当初要订婚的是他，吵着退婚也是他！素光姐姐受了辱，一时想不开悬了梁。”
“啊？！”静笙惊得捂住了嘴，“那她……”
“被救下了，”苏浅说道，“后来，明家上门退了他们的婚事。当时恰逢和亲东漠的阳信公主去世，东漠汗王派使臣来京，求娶大宁公主，素光姐姐自请出嫁东漠。”
苏浅手中的桃花酿已经有些凉了，她想起明素光出嫁前夕对她说过话。
她说她悬梁之后，做了一个梦，梦见因为她的自戕，苏御心软了，他送走了李氏，回到了她身边，他们后来成亲了，她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操持中匮，他是苏家宗主，而她是苏家宗妇，他们一起经历风风雨雨，相濡以沫二十几载，可是……他心里始终有一个位置，留给了李氏。在他们儿孙满堂之际，他又一次把李氏带了回来……
梦的最后，她独自一人死在了桃花三月里……
“静好，我对他所有的情意，都消磨在了那个梦里，死在了那片桃花三月中……”
这是明素光最后对她说的话。
“然后呢？”静笙好奇地问道。
“素光姐姐出嫁东漠后，苏御顶着重重压力，迎娶了李氏。说实话，苏家没有一个人喜欢李氏，她原本是有婚约的，未婚夫家逢巨变，她就退了婚，转身就跟苏御回了京，这样的人品，怎堪为苏家宗妇？”
“苏御眼瞎吗？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静笙骂道，阿浅讨厌的人一定不是好人，她也讨厌！
“苏御一直认为李氏有情有义，退婚也是迫不得已。”苏浅笑得有些讽刺，接着说了当年的往事，“李氏嫁进苏家时，我十四岁，已经可以收敛自己的情绪，就算再不喜欢她，该有的体面我都能做到。可是……瑶瑶不行，她才八岁，正是爱恨分明、非黑即白的年纪，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她很讨厌李氏？”
“素光姐姐亲和，瑶瑶自小喜欢她，李氏抢了素光姐姐的丈夫，害她远嫁，瑶瑶又怎么可能喜欢李氏？”
“所以？她们是不是闹得很厉害？”
“这倒不至于，瑶瑶只是不愿理李氏，而李氏却借着瑶瑶的不喜，在苏御那里博取怜爱。这样的后果，就是苏御每每都要训斥瑶瑶一顿，被训斥后，瑶瑶更讨厌李氏。”
“那瑶瑶后来怎么……”死了？
“是我的错。”苏浅猛灌了一大口酒，清冽的味道，从舌尖一路凉到心底。
那一年中秋，小小的苏瑶捧着一盏桃花酥来找苏浅，求她带她去灯会。
“姐姐，你看，这是春天的味道哦！”小丫头抱着她，笑得眉眼弯弯，“瑶瑶给你带来了春天，你就带瑶瑶去看看秋天吧。”
那天，苏浅带着苏瑶去了中秋灯会，然后在哪里遇见了苏御和李氏，李氏还带着自己的弟弟。
苏瑶想要灯谜魁首的那盏百花琉璃灯，苏浅被闹得没办法，就将人交给李氏，自己和苏御去大战各路才子。
等她带着那盏百花琉璃灯回去时，揽月楼外已经围了好多人。
“有人从揽月楼上掉了下来！”
“好像是个孩子……”
“好可怜啊，是个小女孩……”
心头有不祥的预感止不住的涌上来，苏浅穿过重重人群，终于在揽月楼之下，看到了那一滩刺眼的红。
苏瑶小小的身躯，就躺在那一滩红中。刚刚还对着她笑的眼睛，紧紧闭着，再也睁不开了……
“咚！”
百花琉璃灯从苏浅手中掉落，琉璃破碎，火光肆虐。
那一年中秋……
十四岁的苏浅哭得撕心裂肺……
第九十七章
小室中很安静，暮月煮酒，乌兰落侍酒，静笙静静的听着苏浅讲过去的事，讲着苏瑶的死。
“她从揽月楼上掉下，是意外，还是……”人为？
“她是被人从楼上推下来的！”苏浅开口，声音淡然到不正常，“她是李氏带着的，事发当时，隔壁雅间听到旁边李氏和瑶瑶的争吵，对面灯阁也有人目睹瑶瑶摔出揽月楼时，楼廊里边伸出的一只手。”
“难道是李氏？！”
苏浅摇了摇头，“刚开始我也以为是李氏，但李氏的弟弟李其自首，他说是他推了瑶瑶。因为瑶瑶先发难针对李氏，两人争吵，瑶瑶先撞上去的，他只是推了一下，没想到瑶瑶就从楼上坠了下去。”
“那后来呢？他受到惩罚了吗？”
“惩罚？”像是想到了什么，苏浅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最后只是被判流放到乾州那一带。听说，他这些年在那里助乾州都督平寇有功，很可能就要回京了。”
“他杀了人，却只判了流放？”而且被杀的那个人还是苏家贵女，杀人者却全身而退了？
“因为当初，苏御倾尽全力保他！”苏浅笑得无比讽刺。
他的亲妹妹死了，他的母亲因此都吐血病倒了。而他却为了杀人凶手四处奔波，处处打点，就为了给凶手脱罪！
瑶瑶尸骨未寒，他却站在公堂上，为害死瑶瑶的人辩护。
甚至在李其流放后，他还派人护其左右，生怕苏家加害于李其。
苏浅永远都记得那一天，她的哥哥挡在她面前，护着身后的娇妻和小舅子。
当时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静好，这只是个意外！谁都不想的！”
“瑶瑶也是我妹妹，我当然也心痛……”
“苏静好，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我不是个好哥哥？那你呢？你是个好姐姐吗？你若不带瑶瑶出来，瑶瑶也不会出事！瑶瑶的死，你也有责任！”
……
“我不该带她出府的！
苏浅的声音在颤抖，她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一天……苏瑶的血就沾满了这双手。
那些血……
一点一点在她手里变凉！
苏瑶最后，在她怀里断了气……
苏御说的对，若不是她带瑶瑶出府，瑶瑶不会出事…
瑶瑶是她害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