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贵女感觉到苏浅的目光，惊忙往自己母亲身后躲。“我不要死！不就是被男人抱了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凭什么要我死？”
“原来各位所谓的礼义廉耻，只能针对别人！落到自己身上，便全然不作数了。”苏浅好笑，连话中都带着讽刺。
太子妃的话，如同一个耳光，狠狠打在所有人脸上。
她们想反驳，可反驳的话又说不出口。刚刚高调指责静笙，口口声声说着“女子贞洁比命重要”的人，确确实实是她们自己！
可是……只是触碰了一下男子，她们就“脏了”？！
就该死？！
“诸位请放心，你们殉节之后，本宫会上禀父皇，给诸位立贞节牌坊。”
苏浅这话说得大义凛然，简直是逼得众人退无可退。
“泠苑最不缺的就是树了，你们要吊死殉节，倒是快点！”君曦在一旁煽风点火，“等你们死了，本宫就请父皇指婚，尽快给你们丈夫娶个填房娇妻！”
“公主殿下，你这话未免太过分了？我们还没死呢？！你就要给他找填房？”说话的，是大将军府谢夫人，她与丈夫琴瑟和鸣二十余年，还从未有过旁人，不知羡煞了京都多少人。
谢夫人的话，也说中众夫人的心思，她们还没死，填房想进门？！门都没有！！
“呵！”君曦冷笑着不屑地说，“不是你们说的吗？“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既然你们都认同男人娶二房天经地义，那就快点去死，好给二房挪位置！”
君曦这话说得诰命夫人们的脸色都不好看了。
说到底，哪个女人会甘心分爱于他人？偏偏《女诫》要求女子不妒，还要包容丈夫纳妾。
谢夫人面色有些尴尬，半晌才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就听她们说说不反驳而已，我家老谢要敢，我定打断他第三条腿！”
君曦：……将军夫人这么虎的吗？！
苏浅没理会君曦和将军夫人这边拌嘴，而是看着还在僵持的众人。
她们是不信的！
不信太子妃真敢让满朝诰命去死！
“各位夫人姑娘，还在等什么？”苏浅一向温和的声音冷了下来，“难道还要本宫召侍卫来送各位上路吗？”
众人惊，她不会是来真的吧？！
“暮月！召泠苑侍卫统领，率三百苑卫，送各位夫人姑娘殉节！”
这下，众人是真的慌了。
“太子妃，你是逼杀我们吗？滥杀朝堂命妇，你这是祸国殃民！”定国公夫人惊声质问，却因底气不足，倒更像是虚张声势了。
眼看着侍卫进入珍兽馆，众人这才感觉到了一种绝望。
被人以贞洁名义逼着去死，却百口莫辩，难反抗的绝望。
“逼杀？祸国殃民？”苏浅冷眼看着好几个贵女被吓哭，向来温和的脸色已经是一片冷冽，“你们能逼杀我大宁数以万计的妇孺，本宫为何杀不得你们？”
“？！”
听了此话，众人竟是一致的脸色，都是那种难以置信的惊愕。
“太子妃殿下，我们何时逼杀过妇孺？还是数以万计？”穆夫人是最先反应过来的，“臣妇自认无愧于天地，从未害人性命。”
“那夫人可知？”苏浅冷冷的问了一句“我大宁有多少寡妇遗孀？”
“……”穆夫人答不上来，她也不知道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大宁征战多年，单战死的士卒就是数万，他们身后有多少寡妇孤儿？”苏浅环视了一圈这群受惊的贵人们，“各位可知？”
众人哑口无言，她们向来只关心风花雪月，何时在意过这些打打杀杀。
倒是谢夫人沉默了一会，才开了口，“上次靖江口一战，七杀军战死一万六千余人……朝廷下拨抚恤金两百万两，抚恤丧户一万四千户，每户九十余两。”
“九十两！”苏浅看着这群衣着光鲜的贵人们，“可够各位买支钗子？”
众人沉默，京中一根时兴的钗子可能也要百两。
“九十两不够各位买根钗子，也不够烈士遗孀稚子花用一辈子！你们生在锦绣堆中，自是不知，在庄户人家，家里只有一个女人，带着一群孩子，是活不了的！”
“田地需要耕种，房屋需要修葺，家里需要保护，一个寡妇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要养一群孩子，你们觉得可能吗？”
“可……”一个贵女怯怯地说，“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们让她们成寡妇的！”
“你们是没有让她们变成寡妇，可你们在逼她们去死！”苏浅冷冷地回道。
贵女脸色顿时煞白，“我……我没有！”
“你们推崇《女诫》，不准女子再嫁。那你们可想过我大宁数以万计的寡妇遗孀？她们要怎么活？！你们还撺掇你们丈夫兄长上奏，请父皇以贞洁为名义立牌坊？”
“贞节牌坊？呵！”苏浅像是听到最讽刺的笑话，“各位知不知，那座牌坊下，会压死多少孤儿寡妇？”
第三十五章 辩才无双，众望所归
“难道我们恪守贞静女德错了吗？”刘元香不服气地反驳道。
“恪守女子品德本无错。”苏浅这次并没有反驳，“但各位是不是忘了，所谓品德，是用来律己，而非规束攻击他人的。”
“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苏浅看着这些贵人们，“圣人所言，当严于律已而宽容别人。各位倒好，完全反过来了。”
众人被这么一说说得无地自容，她们没有反驳的余地。
因为她们确实如苏浅所说的那样，当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可以肆无忌惮的以道德的名义去指责别人，可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们才真正体会到自己曾经有多过分。
“而且！你们认同了要死守贞洁，那你们刚刚已经“脏了”！你们也该照你们所说的那样，以死殉节！”君曦又把话题绕回了殉节上。
苏浅没有说话，是默认了君曦的话。
没有人再说话，气氛顿时陷入一种让人窒息的压抑中。
众人終是明白了！
太子妃是让她们选，是要性命？还是所谓的守节？
“殿下！太子妃殿下！臣女不想死！”一个胆小的贵女率先打破了僵局，她跪在苏浅面前，哭得泣不成声，“刚刚……刚刚侍卫只是拉了臣女的一下，臣女不想死！”
这一声哭，造成了大片连锁反应。那些年轻的贵女们，还没有练就她们母亲那样的处变不惊，苏浅赐下的三尺白绫，早已让她们慌了神，现在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让她们彻底的崩溃了。
“你们不想死，可我们大宁那几十万的寡妇遗孀也不想死！”苏浅冷眼看着贵女们哭，“你们既然要说德，那本宫来便跟你们论一论。”
“大宁建国三十余载，连年征战，死伤百万，留下数十万寡孀。我们就算先不说这些妇孺的死活。那说说我大宁现在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父皇偃武修文，命数十万将士解甲归田。但是这些士卒十有六七都是光棍。各位或许不知，多年战乱，年幼的女孩是难活下来的。”
“为什么？”有个贵女问道，她很不解，同样是人，为什么女孩就很难活下来。
“先不论男女之间的身体差异，就说当年胡夷入华，带来了战乱和饥荒。人饿到极点是会吃人的！当年江北一带曾盛行一种屠肆，屠的不是三牲六畜，是人，活生生的人。”
苏浅的话依旧很轻很柔，却让在场的人脸上都失了血色。这些人天生尊贵，就算生在乱世，也从未经历过战乱和饥荒。这是她们第一次听说人食人的事。
“除了屠肆，百姓们甚至还有易子而食。”苏浅将那些残忍的事实娓娓道来，“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我生之我食之……”
“殿下不要再说了……”刘元香一改刚刚那倔强不屈服的态度，她觉得自己听不下了。
“为什么不说？你们不是好奇，为什么女孩很难活下来吗？因为……世人重男轻女，他们就像你们《女诫》里说的那样，认为男子为天，女子卑弱……一个家庭最开始牺牲的，一定是女儿！”
“这世道的女子……竟是如此艰难吗？”一个贵女开口，声音竟是那样暗哑。
“乱世女子本就活得艰难，你们还要用这些文邹邹的条条框框去祸害她们。”君曦看着众人，一脸“你们于心何忍”的表情。“什么贞洁事大，饿死事小。说这话的，是因为他压根就饿不死！饿死的，都是他口诛舌阀之下的平民百姓！”
面对君曦的奚落，这次连刘元香这个刺头都沉默了，没有反驳。
苏浅叹了口气，“我们再说说数十万将士的婚事吧，你们可知，因为你们一心想要推行你们所谓的守节，可能最后导致我大宁男子难娶妻，寡孀无依托，几十万人嫁娶有碍。”
夫人们面色如土，她们没有想过后果会如此严重。
“国家的根基是百姓，若无百姓，国家的国祚是长不了的。各位一心推崇寡妇必须守节致死，扰乱国家嫁娶，那不出二十年，大宁必定人口大减，十室九空，国之不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