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城府原本十万余人,经过几日的屠戮,最后竟只有十余人侥幸活了下来。
站在满是尸体的大街上,文鸢多希望这是一场梦。梦醒了,母亲还在身边,这里还是那座繁华而安定的嘉城府。
可是这不是梦!睁开眼睛,看到的,满目都是被火烧过的残垣断壁,到处都是死不瞑目的尸体……
文鸢站在被屠戮过后,宛如地狱一般的嘉城府中,哭的撕心裂肺。
一声声嘶哑的哭泣,如同从心底生生撕裂的。
陆天佑并没有哄她,他只是站在一旁,陪着她。
第二天一大早,她顶着红肿刺痛的双眼,跟着陆天佑一起为满城的百姓敛尸。
陆天佑劝她去休息,可是她只是摇了摇头,沉默的跟着众将士为嘉城府的百姓们尽最后一份力。
在那一座府宅中,她亲手收殓了自己母亲残破不堪的尸体……
陆天佑总会说,她是他见过最坚强、最勇敢的女孩。
其实……她一点都不勇敢!
再没有经历过屠城之前,她还是个连杀只鸡都不忍心看的小姑娘。
嘉城府已经变成了一座废城,前来救援的军队,将侥幸活下来的十余人带到了肃州城。
那是一座边陲小城,就在嘉城府的旁边。
嘉城府那些妇人们所遭遇过的惨事,在民中流传开了。而被救回来的十几个人中,有五个女人,她们遭受了异样的目光和指指点点。
“那些就是嘉城府的女人。”
“听说她们不是被……那啥了?可怜啊……”
“如果是我的话,早就找口井投了,也落得个干净!”
“唉……她们失了贞洁,还是被蛮子……啧啧……”
揣测的言语,恶毒的流言,当夜便让一个从嘉城府出来的姑娘悬了梁。
那个姑娘,千辛万苦逃过了蛮族的屠刀,却逃不过流言蜚语的指责。可那个姑娘的死,并没有唤起那些长舌妇的良心。
她们会说:“看吧……就说了她们是被糟蹋了……”、“这不,说几句就寻了死,不就是欲盖弥彰……”、“啧啧……可怜啊……”
最后,是陆天佑为那个可怜的姑娘备了一口薄棺,简陋的灵堂中,从嘉城府回来就一直沉默,不肯开口说话的文鸢,开了口。
她茫然的问陆天佑,她们这些人活着,是不是罪?因为她们“脏”了名节!
陆天佑告诉她,她不脏,她很干净!她是世界上最干净的姑娘!
女子的名节,不该在裙下!
那一天,他们一起葬了那个为名节而身死的女人。
后来……
他们相爱了!
她的少将军向她许诺,待她的母孝期结束,他就去文家提亲。
可是……
她等不到那天了,再也等不到了!
“东夷大军来袭时,陆家军死守肃州城,可是最后……肃州城被放弃了!”文鸢脸上全是泪水,“我站在城楼上,亲眼看着陆家最后一个军士倒下,他们再也等不到援军了……”
“我看着天佑站在城门口,到死都不可后退一步!他身上全是箭,没有一处是好的……血染了白袍,他却始终不肯屈膝……他到死,都还在保持着战斗的身态……”
她就这样,亲眼看着……她的神明被杀死……
牢房中,只有文鸳叙述往事的声音。
听着自己哥哥的死,陆常欢红了眼眶。
苏浅沉默了许久,开口道:“所以……你才会想颠覆大宁?”
文鸢恨恨的拭去自己脸上的泪水,“这样罔顾军民性命的国家,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肃州城之役,确实是大宁对不住。”苏浅叹息道,“当年,陆家军在肃州城拖住了东夷的最骁勇的狼师,所以太子率领的军队,才能在柳州击溃东夷的大军,生擒东夷大将,结束了那一场战争。”
“你这是……在替他们辩解吗?!”文鸢忿恨的看着苏浅。“就算那场战争赢了,也改变不了大宁放弃陆家军的事实!陆家军不可能等到援军的,因为他们的国家,一开始就放弃了他们!”
文鸢的控诉,声声血泪。
“那文姑娘知不知道?”苏浅幽幽说道,“陆家军一开始是可以退的!”
“你说什么?”文鸢愣住了。
“东夷大军来袭之时,太子殿下曾给过陆将军选择,是守城,还是离开协助太子大军。陆将军……他选择死战!”
“他……可以退的?”
“文姑娘可知道,他为什么不退?”苏浅看着文鸢,目光凛凛。“因为大战开始之前,陆将军曾对太子殿下说,他若退了,肃州城就会成为第二个嘉城府!”
文鸢瞳孔猛然一震,耳边听到苏浅的话语。
“陆家军本有五万多的兵马,但文姑娘可知道,为什么最后留下来守城的,只有两万兵马?”
心中有一个念头,疯狂的涌上来,文鸢的脸色更苍白了。
“因为一开始陆将军就让那些家中独子,或上有父母老人,或下有稚子幼儿的军士离开了。”
“你是说……他一开始就知道?!”
苏浅点了点头,“陆家那两万军士,一开始就抱着必死的决心。”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大宁的军人!”苏浅眼中浮现出悲痛,“明明知道前面是绝路,却还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那里!陆家军用自己的命,护住了满城的百姓,也护住了大宁的防线!”
陆天佑是英雄!舍身赴义的英雄!
大宁放弃了肃州城,但他没有放弃!
就像他所说的那样,他退后一步,那肃州城将会成为第二个嘉城府!
城中六万百姓,也会被屠得干干净净!
第300章
“这里是大宁!是你的陆将军,用命也要捍卫的国家!”苏浅看着文鸢,目光冷的跟淬了冰一样,“可是现在!你却勾结着当年屠戮你的同胞,杀死陆将军的东夷,背叛了这个国家,也背叛了陆将军!”
“我没有背叛天佑!待我颠覆了这大宁天下之后,下一个要清算的,就是东夷!”
“哦?”苏浅笑得讽刺,“颠覆大宁的天下?!文姑娘说的可真轻巧啊!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引着东夷的铁蹄踏破这中原山河?会出现多少个嘉城府?”
“嘉城府”三个字被咬得重重的,重得如千斤巨石,压的文鸢喘不过气来,眨眼之间看到的全都是当年那个尸骸遍地的嘉城府。
“不会的……”文鸢的声音在颤抖,“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东夷答应过我,绝不会伤害平民百姓。”
“呵呵。”苏浅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文鸢咬牙切齿地问道。
“本宫笑文姑娘,在经历过嘉城府那样的事之后,居然还会相信那群畜生说的话!”
“……”文鸢竟一时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当年嘉城府屠城的真相,你真的知道吗?”
“真相?”文鸢紧皱起了眉头。“真相不就是大宁弃了嘉城府,任由东夷屠城,让十万余人的惨死!”
“当年嘉城府守将信了东夷的话,以为自己殉城,就能保住一城的百姓,他向东夷献上了自己的首级,死前还自作聪明,压下了东夷的战报,东夷入城,反手就屠了嘉城府,以至于京师这边接到战报时,就已经不可挽回了。”苏浅看着文鸢变了脸色。“对了,本宫都忘了,那嘉城府守将,不正是文姑娘的舅舅吗?”
“舅舅已经殉国就义,你还要污蔑他吗?!”文鸢气得浑身发抖,她还记得那一年,舅舅让副将砍下他的首级,当做诚意送给东夷,只为了求东夷放过这满城的百姓。
“那是他蠢!”苏浅毫不客气的说道,“不战而降,还指望敌军怜悯,简直愚蠢至极!天下没有哪一个国家的安定,是求降求来的!他的自以为是,害死了整个城的百姓!”
“你!”
“殉国是真,但他害死了满城的百姓也是真!京师接到消息的时候,嘉城府已破,局势无可挽回。若说谁该承担首罪,那也是你舅舅!”苏浅黝黑的眸子蒙上了一层冷意。“你口口声声说太子为了救自己的姐夫,因私忘公。导致嘉城府被屠,那你可知,太子殿下根本就从没有接到嘉城府受攻的消息。”
“你,你说什么?……”文鸢瞳孔猛然一缩,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君樾没有接到嘉城府被攻的消息?”
“没错,太子殿下从来没有接到过任何消息!你所说的没错,嘉城府就被弃了。但是!”苏浅话锋一转,落在文鸢身上的目光甚是凌厉。“文姑娘又知不知,当初朝中一力主张要放弃嘉城府的人又是谁?”
面对苏浅的目光,文鸢心里突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是谁?”
“就是你那位好父亲,文丞相!”
“不可能!”文鸢异常激动地反驳道,“我外祖家就在嘉城府,当时我与母亲也在那里!父亲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不择手段向上爬的人,本宫见多了,像文丞相这样,连妻子女儿的性命,都可以奉上的,倒也不多见。”
“你胡说!”文鸢冲着苏浅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