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笔墨的暮月,默默的瞄了旁边一眼。
静笙心血来潮,正在教苏浅写北狄的文字。
两人手握着手,身偎着身,一起执笔写字的画面,让正在给她们磨墨的暮月,觉得自己好多余。
君曦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看两人还有那个闲情逸致在泼墨写字,君曦觉得自己更上火了。
“我说,你们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写字啊?”君曦火急火燎地问道。
“不然呢?”静笙问道。
“你们知道不知道,御史台现在都吵翻了!”君曦说道。
“哦?”苏浅淡然一笑,执笔在宣纸上又写了一遍,静笙教的北狄字。“他们吵什么?”
“朝中现在分为两派,一派说太子薨逝,东宫旧人还留在储宫,于礼不合。另一派则是说太子尸骨为寒,就将孤儿寡母迁出储宫,实属寒心。”反正就是两派吵得特别厉害。
看着愤愤不平的君曦,苏浅依旧端着她温良端庄的笑。“皇姐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阿樾才刚死,他们就如此猖狂,不就明摆着欺负你们孤儿寡母吗?”君曦要气死了。
“所以这个时候,才更该修身养性。”苏浅笑着说道,“反正他们……也蹦达不了几天。”
“怎么说?”
“父皇正值盛鼎之年,太子刚刚逝世,这些人就有了夺嫡之心,他们不过是在玩火。”
现在的局势,争就是不争!不争就是争!
皇帝将她们放在储宫,迟迟不迁,自有皇帝自己的考量!
若她是三皇子或五皇子的妃,必定会劝自己的丈夫放弃夺嫡之举,好好做一个儿子。
因为现在,越想表现自己,越容易招皇帝的厌恶。不如关起门,来做好自己的本分,让皇帝看到自己的与世无争及品行端正。
“苏浅,你……以后有何打算?”君曦忍不住问道。
“自然是去封地,然后将阿黎养大。”之后,再谋大事。
“那本宫是不是很久不能见到你们了?”
“皇姐随时可以到燕州来。”
君曦忍不住深深的叹了口气,她终是感觉到了即将离别的惆怅。
“对了!你们听说了吗?”君曦转开了这个让人难过的话题,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东夷向父皇递了一封国书,你们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吗?”
“什么?”静笙好奇地问道。
“你们还记得那个文鸢吗?东夷的王向父皇求亲,要以两座城池为聘,求娶文丞相的掌上明珠文鸢。”
宣纸上行走的毛笔,顿了一下,一副好端端的字就这么毁了。苏浅抬起了头,看着君曦,“皇姐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我今日在皇后的宫里,听父皇说的。”君曦回答道。
苏浅听到这话,眼中神色深沉。
她想起,文鸢确实在牢中说过,颠覆大宁的天下之后,下一个清算的就是东夷。
原来,她真的不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文鸢要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的多。
“东夷的王,怎么会跟文鸢求亲呢?”静笙比较好奇这个。
“不知道啊。”君曦摇了摇头,事实上,她也很好奇这个。“苏浅,你觉得这事怎样?”
“文鸢身犯死罪,就算是丹书铁券也救不了,若是出嫁外族,倒是能逃过一劫。更何况,东夷以两座城池作为聘礼,说实话,本宫觉得,父皇很可能会同意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文姑娘愿不愿意,就要两说了。”
毕竟!东夷可是杀死陆天佑的凶手!
“她不愿意就得死!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愿意吧?”君曦冷笑着说道,“真是便宜这个谋逆罪人了。”
“可本宫觉得……她不会!”
那天从天牢中出来时,文鸢的眼神,她到现在还是记忆犹新。
那种生无可恋的绝望,是演不出来的!
文鸢……已经不想活了!
也正如苏浅所预料的那样,两天之后,传来消息,那位文鸢,拒绝了嫁入东夷。
拒绝时,她请求见皇帝一面,皇帝允了。
后来,也不知道文鸢和皇帝说了什么,皇帝回来后,对文丞相大发雷霆,削去了文丞相的职位,令其告老还乡,甚至还下了旨,令文家三代不得入仕。
第304章
三代不得入仕,文家算是完了!
文丞相苦心经营了一辈子,在官场沉浮十几年的心血,算是全完了。
其实,苏浅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文鸢对皇帝说了什么,不过是现在的文家,虽顶着寒门的名号,其实已经有了门阀的雏形。
皇帝最痛恨的,莫过于结党营私,门阀世家现今在朝中的错根盘节,已经够让他头痛了。所以,现在的皇帝,已经起了心思,想用天下庞大的寒门,来对抗世家,以达到相互制衡的作用。
而以文丞相以为首的寒门贵子们,得到了皇帝大力的扶持。
可是皇帝没想到,文家一边拿着作为寒门的好处,一边却暗中发展着自己的势力,想要成为下一个门阀世家!
这就触了皇帝的逆鳞了!
不过苏浅倒挺意外,这个文鸢是个如此果断的主!当初一边做通敌卖国的事,一边还给自己的家族铺好了后路,确保自己的家族不会被自己所拖累。可当知道自己的父亲是那种人之后,又能够毫不犹豫的反捅一刀。
果然啊!
世上最不能惹的,还是女人。
而此时,大理寺死牢之中。
“啪!”
一记耳光狠狠落下,用力之狠,直接将文鸢整个人给打的摔倒在地。
“你个逆女!”气到颤抖的声音,咬牙切齿。那只指着文鸢的手指,已经是气到无法抑制了抖。
文鸢抬起头,看着面前打她的人,那是一个年约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虽说人到中年,但其风姿奇秀,给人一种清华儒雅之感。只是此时的他,紧绷着脸,竖起的眉毛下,一双眼被怒火灼红。
这人便是文鸢的父亲,曾经的朝中一品大员——文丞相。
“你这是要害我文家万劫不复啊!”文丞相愤恨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我文家怎么会出了你这样的不孝之女!”
听了这话,文鸢却笑了,脸上讽刺而淡漠的笑意,和面前人身上的气急败坏,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大概就是遗传吧,谁叫做父亲的如此不择手段,当女儿的,自是不敢多让!”
“你!”文丞相被自己的女儿气的说不出话来。
“说起来,父亲该感谢女儿才是。”文鸢不慌不忙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从容的整理着自己有些乱的衣袖,云淡风轻的从容模样,若不是那白皙的脸上刺眼的拇指印,以及那被打破的嘴角流出的一丝血液,就好像挨打的人不是她一样。
“感谢你?!”文丞相怒极反笑,“感谢你捅那个天大的篓子,害文家门风蒙羞?还是感谢你反手坑害文家,害的为父丢官返乡?亦或者是感谢你断了文家三代的仕途之路?”
文丞相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他呕心沥血那么多年,只为求能光宗耀祖,将文家变成如同苏家那样的世族,名扬天下。
没想到最后,却败在了自己女儿手上!
“拜你所赐,文家三代不得入仕!算是彻彻底底的完了!今后近百年,大宁的政坛,再没有文家所立锥之地,文家只能回到自己的祖地,生生世世做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田舍翁。”
“呵!那不正好吗?不过是回归本位罢了!”文鸢冷冷的笑道。“文家本就是田舍翁,不是吗?”
“你说什么?!”文丞相像是被触到逆鳞,突然暴起想,一手高高,扬起眼看又要打下去。
文鸢只是冷冷的看着他,那双眸子中毫不掩饰的寒厉,竟让文丞相生生的停住了手。
“你为何一定要如此?”不惜玉石俱焚,放弃自己的生路,也要将文家彻底的拉入尘埃之中。
“为何?呵!”文鸢冷笑,眼底浮起的却是悲凉,“父亲可还记得,当年的您,只是边城一个耕读田舍家的穷小子,母亲是边城将领家的小姐。她仰慕您的才华,不惜下嫁,跟着您吃苦。”
提到文鸢的母亲,文丞相一下沉默了下来。
“那个时候,家里很穷,你在读书,而母亲每日织布刺绣,只为了贴补家用供你读书。我还记得小时候,在边城那个破败的家中,点着一盏烛火,您在念书,母亲在旁边刺绣,而我爬在您的膝上,母亲总会笑着斥责我,叫我不要打扰您读书……”
那些温馨的往事,仿佛就在昨日,它让文鸢红了眼眶。
那个时候的文家,人口鼎盛,却并不富裕,说是耕读世家,其实不过是靠天吃饭的农家罢了。文丞相有四个兄弟,却只有他一个在读书。
“母亲生我时伤了身子,无法再育,祖母一直在挑刺要给您纳妾,可是您一直护着母亲,护着我,那个时候,我真的觉得您是天下最好的父亲……可是从什么时候起,您就变了?”长长的睫毛,掩住了文鸢眼底深深的失望。“大概是从您三元及第,成为状元,来到这京师以后吧。”
这京城的繁华与富贵,终是让当初那个质朴的青年迷了眼。尤其是在见识过如日中天的门阀世家之后,那个从边城来的青年,终是起了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