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了!快逃啊,龙要吃人了!」
远处是战火离乱的争纷,惊慌逃窜的人群,而伏在他身上这条神秘而高贵的生物,用它深远的清吟安抚着他,它银灰色的瞳孔如此特别,里头的目光,相当温柔。
……那个目光,刚柔到,令人想哭。
……唔你!杨茹暮被腰上的剧痛彻底唤醒,一睁开眼,那尚存一息生机的噩梦顷刻间灰飞烟灭,视线由朦胧到清晰只过了几秒钟,他的痛觉神经却以光速的效率将全身的情况法象递增地传输给大脑,他发现他不仅腰疼,他全身都疼。
他光裸的身体示弱般背靠着傅玖的胸膛,杨茹暮看不到傅玖的脸,他的视线平对着前方的壁橱,傅玖一手搂着他,一手从后方伸过来,拉开衣橱拿睡衣。
橱柜里挂着一整排的浅系睡衣,傅玖的手越过左手边小号的衣服,直接从右边拿了两套大号的出来。
“你干什么?”杨茹暮脑子里其实一片空白,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他艰难地伸手搭在傅玖肌理分明的手臂上,两条不同的手臂交相映辉,一个苍白如梦影一个莹润如美玉。
“醒了?”傅玖低沉地笑了,懒散的语调彰显他得偿所愿地餍足,“我喜欢你穿我的。”
“……你滚吧!”杨茹暮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上次穿傅玖衣服的那个场景,被阴了一次的屈辱感使得他用尽全力恨声回呛,可听在另一个人耳里,虚弱得就像春雨后刚落地的小奶猫,明明萌得要死,却以为自己威武凶悍。
傅玖忍不住俯身亲吻这只可爱的小猫,每当他吻住这小东西软软的脖子,对方就会乖乖地软化,羞涩一如半开的清菡,傅玖心情极佳地重新拿了件小号的睡衣,“好了,不生气,我听你的!”
这种让步使得杨茹暮削减了几分敌意,可等傅玖伺候他穿好衣裤坐在沙发上时,杨茹暮却感到心里那份仇恨不减反增。太合身了,简直就是量身定做的,而且那个衣橱里的衣服不像是最近才准备好的,可见傅玖早就蓄谋已久,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这个贱人!
杨茹暮垂下头,除却手背上多了的吻痕,以及手腕处红艳艳的捆痕,他看到他交叠于膝的双手依旧苍白。然后视线往下延伸,脚踝处淡青色的血管旁是几个新鲜的指痕,那双犯罪的手一定骨节分明,修长优雅,“我想回家。”他轻声说。
傅玖挽着杨茹暮的腰给他吹头发,闻言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若无其事地拨弄着这小东西的发丝。
“我想我儿子。”杨茹暮提高音量。
从指缝间滑落的乌发细细软软的,没几下就干了,傅玖放下吹风机,如刀锋斜飞的眉稍微扬,“看你表现。”
这个漫不经心的态度瞬间将杨茹暮心中的怒火全点燃了,“你还想我怎么表现?你说的那个义务我也完成了,能离婚了吗?”
“义务之所以称为义务,就是因为它的期限是一辈子,同样的,它的履行对象也只能是某个特定的人。”傅玖双手抱着杨茹暮的腰,将下巴抵在他老婆细瘦的肩上,“你从头到脚都是我的,还能给别人尽义务吗?”
“你这个……人!我警告你离我远点,否则你迟早会后悔的!”杨茹暮气红了眼,双手着急地想要掰开傅玖圈在他腰上的罗汉手,力量角逐的过程持续了没一会儿,最终毫无悬念的以杨茹暮惨淡落败放下帷幕。
杨茹暮的双手被傅玖牢牢抓在手心,傅玖含着他的耳垂轻轻吮-吸,说出来的话却依旧掷地有声,“那也没办法了,婚姻这种东西就像一道选择题,再填上答案之前你有无数选择,可你还是选择了我,并决定这一回珍重地用上签字笔,而且你郑重许诺,你这一生一世都不涂改不抛弃……”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杨茹暮完全听不下去了,“怎么还成了我强迫你了!那我现在后悔了我们还是分开吧行不行?”
“杨翊泞归我,你同意我们就分开。”
“凭什么?”杨茹暮气得一口咬上傅玖的手臂,眼里又开始冒水汽,“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怎么就成了你的了,这便宜你占得也太便宜了点,你好厚的脸皮不怕折寿吗?”
“你看,选择权在你,我可一直都是弱势群体。”傅玖任这小东西折腾,那几下跟舔的没区别,他在对方腰上轻捏了捏,“怎么跟猫似的,打不过还咬人,还哭。”
“你……”杨茹暮气弱地瘫靠在傅玖怀里,“我、我不接受这种比喻!”刚才这个贱人突然袭击他的侧腰,酸麻的疼痛瞬间抽空了他的战斗力,杨茹暮怀疑他的肾脏都快被傅玖掐出血了,“你才是禽兽,我是人!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你说的没错,但你口中的这个禽兽,是个有故事的禽兽。”傅玖亲了亲杨茹暮脑后的发旋,掌心向下不轻不重地给媳妇按摩。
“我不想听。”
傅玖边拿下唇摩搓着杨茹暮的后颈边低沉地笑,“你会喜欢的。”
“从前有一个禽兽族,那里的每一个禽兽都想脱离纲目成为人类,千万年间无数禽兽踏破铁鞋都遍寻不见修炼成人的办法,它们开始躁动不安,血-腥暴-力。终于,在某个机缘巧合之下,它们捡到了……”
“什么?”
“一个人。它们捡到一个人。”傅玖意味不明地看着杨茹暮,眼里满含笑意。
“然后呢?”
“晚上想吃什么?”傅玖站起来往门外走,“你这一天光拿我滋补可不够。”
“你这贱人!”杨茹暮气得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傅玖手搭在门把上,听到这个新鲜的名词终于回头睨了眼杨茹暮,“你又猜对了,这个禽兽就是因为玷-污了人类,才由禽兽破格升级为贱人。”
“你滚吧!”
“你乖乖等我,晚上我讲故事给你听。”傅玖说着将门锁上,隔着一层木板,他原本轻松的笑意收敛了起来,傅玖背靠着楼梯口的扶栏,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谈判
门关上的瞬间,整个空间顿时变得一派静谧,杨茹暮轻吁了口气蜷起躯体,同窗外被风吹得诚惶诚恐的新叶一起瑟瑟发抖。他如同一朵本应开在夏日的素菡,阴差阳错之下,落进了冬日的怀抱里,他在它的冰潭里挣扎,求饶,嚎啕大哭,可它却对他说:你过来,再近一点,让我看看你。
豆大的冷汗衬得杨茹暮的脸苍白得不像话,无论是情-潮后的虚弱还是噩梦后的疲惫,都正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加剧他的抑郁。
从灵魂深处爆裂开的疼痛将他拉扯进一个暗无天日的废墟里,杨茹暮紧张地大睁着眼,入目的却是一片看不到光的虚妄。
他看不见了?
他看不见了!
猝不及防的黑矇令杨茹暮惊恐地只想大声喊叫,可喉咙里的呐喊刚涌至口咽,他吃惊地发现他居然连张口都困难。
失明、失语……接下来就是失聪。
他感到他的心脏又急又重地跳动着撞在胸廓上,这种触觉如此鲜明,而本该听到心跳声的耳朵却什么也听不到。
他快疯了!
如被人抽了脊梁骨的幻痛压迫着杨茹暮快要爆炸的脑袋,他难受地不断挣扎,恍惚之间,杨茹暮突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有什么东西正从头顶上方砸过来——
他惶恐地摸索着爬起来,中途被沙发上的靠垫绊了一脚,摔下去时他慌忙扯住其中一角,半吊在半空中的姿势改变了他腰部的承重,越发加剧那种难以启齿的酸痛感,杨茹暮一个没忍住手一软摔了下去。
“嘭”得一声响动之后,杨茹暮捂着撞疼的脑袋滚落到地板上,这一跤摔得结结实实,连地板上铺着的羊绒毯都无法缓冲他的疼痛。
“……呜”,他倒吸一口冷气,从喉咙里吐出一个音,即这个单调虚弱的音节之后,杨茹暮总算恢复了点神志。
他能发出声音了?柳暗花明的曙光使得他又萌生求生的意念,杨茹暮不断给自己做心理暗示,深呼吸,放轻松,你只是太紧张了,你会没事的!
这样反复暗示了好一会儿,他尝试着开口说话:“……我?”
熟悉的声线撞进鼓膜里,三分低柔,七分忧郁。
杨茹暮捂着眼睛轻轻地笑,这一回,他听到了他自己的笑声。
他听到了。
他又能说话了!
重度抑郁引发的一过性功能障碍正在慢慢恢复,他将并拢的十指张开,试着从眼睑上挪下来,有柔柔的光从侧前方投射过来,映在他安静沉睡的双眼上,杨茹暮能感受到那种黄澄澄的温度,却突然有点害怕。他咬了下嘴唇,犹豫着缓缓地,缓缓地眨了下眼,又飞快地合上。
随后他又悄悄掀起眼皮,露出一条狭窄的缝,透过这条眼缝看外面的世界,那场景朦胧模糊好似带着湿漉漉的雾气,然后过了一瞬,整个画面如一轮雨刷静静划过,然后慢慢的,慢慢的,重新还了他一个清晰的视野。
等视线恢复正常,杨茹暮首先看到的是被他压在下面的那块纯白色地毯,它的绒毛细软温暖,似有若无地搔着他撑在地上的手掌心,没过一会儿,一小股不知从哪吹过来的风想带着它一同飞翔,它无声地摇着头,沉默地抬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