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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强]坤 (百折不回)



那碎东西的声音还没停下来,“风一样”的金斗啃完一只烧鸡,火燎屁股似的蹿了进来,惯犯一样开始在大厅四处瞎扑腾,跟大闹杨柳台那只凶狗奇迹般的就重合了起来。

在装模作样此一途上,柳长洲比方秉笔要专业的多。他仗着自己蒙着一只眼睛,起身要拦着四处撒野的金斗时,“不小心”被桌腿一绊,结结实实的往地板上一扑,营造了一个五体投地的效果,然后心安理得的边呼唤金斗边做无力回天状,十分可耻的在心里默默亲了如此甚得我心的金斗好几口。
谢卿云:“……”

金斗撒丫子狂奔,围着大厅做单方向的日晷运动,眨眼就把原本很有格调的茶馆造的满地狼藉,茶树倒的倒,竹排一片一片的塌。上来拦截的小二都被金斗一把掀翻,整个大厅顺时就变成了金斗跑圈的猎场。
它掀起的人仰马翻的攻击波范围迅速扩大,大厅最后几排密密实实的箫管竹排也不能幸免于难,哗啦啦倒得排山倒海,而后那后面露出一扇十分隐蔽的竹门来,要不是那门被倒下来的竹排砸的稍微推开了些,基本就没几个人能发现。金斗一跳,一爪子就把那门推开的更大了。

柳长洲简直喜极而泣了,到这会儿“恰好”扶着桌腿站起来,身形一闪就到了金斗身后,嘴上装模作样的喊了一嗓子:“你个不孝子,你非要把爹赔穷,看爹回去怎么……”
即将倾家荡产的爹连话都没说完,这一对儿就齐齐顿在了竹门门口。

谢卿云十分好奇他们东家那羽毛刺青进展到了什么田地,有意无意的慢半拍赶了过来,然后……他悄悄的捂住了眼睛。

箫管竹丛生的天井四周雅致非常的回廊上,一个竹椅里侧躺着一个男人。这男人一身十分低调的白色衣袍,一头柔顺的黑发披散在一侧肩膀上,闭着眼睛,细密的睫毛弯出一道柔软的弧线,眉心微皱,嘴角抿平,仔细看,还能在鼻尖和瘦削的下巴上看到一层薄汗。
竹椅旁边的凳子上坐着一个女人,脸上蒙着一层面纱,看不清容貌和表情。那女人手里还捏着一枚针,另一只手抚在男人脖子上,一下一下的不知在做些什么。

这一人一狗的动静实在太大,绣娘看见门口突然闯进来一只大狗,一惊之下,手下就没了分寸,只把羽毛图案的最后一点扎得狠了些,白净的脖颈一下子就蹦出一滴血珠。
陆含章几不可察的颤了一下,才缓缓的挣开了眼睛――前堂怎么造他都可以假装视而不见,关键人家现在闹到他老窝来,他就不能无动于衷了。再加上一睁开眼就看见那只十分想叫人给他剃毛的长毛狗,和他背后那个一见就要人没胃口的倒霉师爷,他顿时感觉脖子那里原本还能忍得了的疼,一瞬间就放大到无穷大,跟被火烧一样辣辣的疼。

他直起身来,僵着头跟着脖子一起动,面无表情的问绣娘:“刺完了吗?”
绣娘自己心里还委屈呢,生平头一次在人身上下针,还是痛感十分明显的耳下一片皮肤,能正常发挥就不错了。要不是看在那丰厚的报酬上,谁愿意来冒这险?她冷哼一声,语调平平道:“图案都刺上去了,就差上料了。”
陆含章隐晦的翻了谢卿云一眼,就手拿过那些洒在素净茶碟里洁白的砗磲贝粉,粗暴的往一方巾帕上一倒,囫囵的把那帕子往那刺口上一敷――那感觉,一言以蔽之,曰,痛快。

柳长洲见多识广,知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惊呆了一会儿就恢复常态,一边心里把这神秘的东家这一举动定义为“吃饱了撑的没事做”,一边口是心非的说:“陆老板好雅兴。”

陆含章捂着脖子站起来,脸上浮起一层虚假的笑,语气里带了恰好不会令人察觉的僵硬,拱手一揖,说:“柳师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谢卿云的好奇心得到极大满足,心满意足的接受了那记白眼,带着绣娘去了前堂,临走还十分有眼色的把竹门给阖上了。

等习惯了脖子上那些痛感,陆含章的表情也就没那么勉强了,他不知从哪里摸来一条似乎还闪着亮光的丝绦,在脖子上缠了一圈固定那方丝帕,毫无破绽的言笑晏晏:“前些日子大柜多有得罪,还望师爷大人有大量。”

柳长洲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眼前这人一眼,觉得如果要用一种畜生来形容这个人的话,除了“孔雀”,不做他想——都花哨的要紧。
那一张脸几为玉琢,眉毛不是方秉笔那种斜飞入鬓的锐利,而是带着些恰到好处的弧度,舒缓的从眉心延伸到两侧。鼻梁也不是杜娘炮那样秀挺的有些女流之气的媚,只暗含了五分的有棱有角,嘴唇削薄,看上去一脸刻薄相。
那人一双手显得极为修长,骨节明显而不夸张,干净的有些过分。整个人身形颀长,将一袭纯白长衫的各种风情发挥了十成十。

他心里翻了个白眼,凉凉的想:四体不勤,八成也五谷不分,一个人形花瓶。不过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怎么回事儿……哎,也不是,大概全天下美人都长这个样子吧。虽然他对这些你来我往的应酬话十分反感,到这会儿也只能充分发挥忍者精神,极有耐性的说明来意后,就直奔主题:“不瞒陆老板,敝人此次前来,确有一事相求。”

陆含章给他推过去一盏茶,心想反正也闲没事做,跟这有碍观瞻的刀疤脸打打太极也不错,他就客套的笑道:“敝人何德何能,竟能劳师爷大驾?”
柳长洲心里冷笑,将这狗尾巴草一样的奇葩翻来覆去的鞭笞了好几遍,才稳当的笑道:“听闻陆老板对土木颇为精通,不知阁下对悬河口工事的设计有何高见?”

陆含章一下都没顿,一脸无知的摇摇头:“没看法。”随后又一脸市侩商人的嘴脸,愁道:“近些年悬河口决堤好多回,历任县太爷都束手无策。衡门的茶船都跟着翻了好几次,折进去不少。想必是官府要重新修建水利?如果真是这样,敝人不才,愿意先捐十万两,略尽绵薄之力。”
陆含章心里明镜似的,这人一开口就问“设计”,而不是“修建”,明摆着不是来索财的,而是来索才的。

这话一出,柳长洲顿时有一种被灌了一锅闭门羹的感觉――这人十分自觉的表示愿意捐出银子,表面看上去有诚意的很,实际上是不动声色的扭曲了别人的来意,好叫别人再提不出别的请求来。
也就是说,陆含章给他做了一锅甜味儿的闭门羹。

不过他处在有求于人的一方,实在不能端出什么什么架子,心里冷笑不止,面上却极为诚恳:“实不相瞒,银子虽然缺口不小,但更缺的其实是个带头人……”他守株待兔,等着陆含章“闻弦琴知雅意”的自己往上凑。
陆含章面上又是一副愁色,睁眼说瞎话:“小店小本生意,恐怕再无力多出了,这个,实在对不住。至于带头人,敝人实在没有什么物色人的眼光。”

然后他脖子上那纱布就适时的开始渗血,起初还只是一点一点的点在白色的方帕上,到后来简直晕染开来,大片大片的红把那块儿本就丝薄的帕子全都浸透了,有些干脆顺着陆含章的脖颈往下滑,素白的里衣领子慢慢的染上一层赤色。
他伸手一摸,摸到一片血。

柳长洲抿了口茶,就看见这老板的脸色唰的就白了,衬得脖颈上那点儿红极为刺眼,然后那双十分精明的眼睛瞪大,呼吸也急促起来,整个人毫无预兆的往后一倒,头磕在地板上,干脆利索的给晕了。
柳长洲:“……”他心里那冷笑简直要把自己冻死了,这送客方式够别致。

金斗十分自觉,立起来往外走。
柳长洲端着手跟在后头,心想三顾茅庐有多大把握能把这人拿下,同时心里开始盘算第二条出路――一棵树上吊死的,那不叫好汉,那叫蠢货。
他刚回到衙门,就派人去请太河府医术远近闻名的广济堂大夫,给了一个颇丰厚的银包,送去了衡门里。然后在签押房里琢磨了一下午,决定模仿早已作古的秦孝公,出了一张招贤罪己诏,他还就不信瞻百里说的,就这陆衡门一人有这个能耐。

一大早就去城东难民营里视察施粥铺情况的方秉笔,在月上柳梢的时候才赶回来。柳长洲刚酸不拉几的编完一张唧唧歪歪的告示,就被方秉笔带回来的一个消息给震惊到了:难民营里多数来吃粥的并不是流离失所的难民,而是路帮船帮里那些没了活干的劳丁,这些劳丁抢粥不说,还在粥铺里为几碗粥大打出手。

柳长洲拄着下巴,若有所思道:“秉笔,如果你有一个帮会,里头有几百号人要你养,而眼下万事俱废,你又没那么大本事填饱几百个人的肚子,你要怎么办?”

方秉笔不假思索的道:“裁员。”
柳长洲中肯的评价道:“像你这个窝囊废能干出来的。”

而后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笑,异口同声道:“苦力。”

第二天,兵弁就把那连夜誊抄好的两封告示贴满了全清河县,两张告示里,一张是优厚报酬招水利匠人,一张是大范围的招十五以上四十以下的成年男子做劳役。
同时在衙门门口拉开架势,大张旗鼓的摆了好几张八仙桌,果不其然,衙门口从平明到暮色将近,门庭若市的程度不亚于月望时的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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