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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强]坤 (百折不回)


陆含章使劲咬了下自己舌尖儿,握住他的手,依旧轻飘飘地道:“哎,大家都看着呢,调情什么的今天晚上再说。”

朱点衣眼观鼻鼻观心地对发生在她眼皮子底下的一切动静都视而不见,手脚利索地把血人一样的柳长洲捯饬出了个人样儿。大概是从未见过这个倒霉模样的柳长洲,决定昧着良心夸一夸他,就说:“这也就你了,要是换了个人,早都死了八百回了。”
陆含章跟着哄了一句:“对,你最牛逼了。”

海上的药材资源十分有限,朱点衣最大限度地挑出了几味药给端了进来,拽着方秉笔和四个营的主帅退了出去,十分善解人意地掩好了门。

陆含章避开柳长洲身上的伤,用温水给他擦了遍身子,越擦越想逃,因为柳长洲身上能擦的地方少得可怜。他给他盖好了被子,自己站在舷窗前发呆。

自柳长洲失去消息以后,那些萦绕在心口不曾离散、却一直被他强行压抑下来的思念,在见到他本人以后,非但没有因此消失,反倒越发横行无忌了。
牵挂一个人的滋味,除了提心吊胆,没有别的字眼可以形容。他记得他第一次晕倒那会儿,柳长洲曾经对他说了一句话,他说:“求你也心疼心疼我好吗?”到这种时候,对那种心脏在胸膛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觉,他也终于能够感同身受了。

他原本是一个无牵无挂的方外之人,在感情上的所有体会更多地偏向于轻松和快意。他从不为自己找麻烦,可榻上那个人的出现,叫他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个人,用自己的一举一动和一言一行,教会了他什么叫做执著、什么叫做赤诚、什么叫做……舍不得。尽管很傻,但却如此真实。

至此他才恍然,真正的执子之手,并不止步于与子偕老,还有……余生共指教。他想这大概就是风月的真面目了,那就是相互陪伴,彼此扶持。

这样一站,就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候。

身后有轻盈的落地声,那步子尽管很慢很拖拉,但却一步一步踩得稳稳当当。陆含章鼓足勇气转过身来看见他的一瞬间,眼泪猝不及防就流了出来。
柳长洲一愣,捧着他的脸,吃力地掂着脚尖在他眼睛上亲了一下。凑得近了,他才发现靠窗而立的人面色苍白,从毛领里露出来的下巴尖儿和脖颈上面有细碎的苍青色痕迹,他十分诧异,就说:“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陆含章歪着头说:“我刚投完胎回来。”
柳长洲低低一笑,觉得这大概是他这段时间听到的最好的消息,陆含章这是在说“我已经重获新生了,以后都能陪着你了”。他额头抵着他的,攀着他肩膀撑住自己,说:“……难怪我刚从鬼门关里转一圈回来没找见你,原来你都投胎了。”

陆含章沉默了一会儿,十分突兀地道:“行了,你别装了。”
柳长洲干笑两声,眼神四处游移,就是不跟陆含章对视,试图强行转移话题:“装什么?你一年都没见过我,一见我就那个鬼样子,你还不心疼心疼我。”他想了一会儿,又十分贱地补了一句富有陆含章个性特色的话,企图装一装柔弱来博取同情,说:“我觉得我现在十分需要同情可怜及怜悯。”

陆含章不理会他这番胡言乱语,言简意赅道:“宗仪。”

果不其然,手下的身体突然僵硬起来,原本节律规整的呼吸都显得有些凌乱。柳长洲僵硬道:“不提他行不行?”

陆含章不说话,只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柳长洲嘴角还挂着笑,上挑的眼尾却一点一点红了,那抹红色从内侧眼角一直蔓延,延伸到外侧眼角,似乎被人浸染了一层血。但那点儿红就局限在下侧眼线上,叫他那一双柳叶眼看起来,就如同被丹青手描了一笔朱砂似的。
彼此相顾无言的时间太长,逼得柳长洲的鼻尖也开始泛红。而后,他就忍不住了,眉头一皱,从右眼的眼角掉下来一行断了线的泪珠。

他舔了舔下嘴唇,颤声道:“怎么说呢,我觉得我是个大傻逼。我老觉得我被人当成猴儿似的来回耍着玩,我这前半生,见不得狗官,见不得冻死骨。但似乎只有我剃头挑子一头热,跟打了鸡血似的来回奔忙,忙到现在,才突然觉得一切似乎都是我一厢情愿,有些事或许不需要我也可以有个很好的结局,一切都倾向于证明我的所作所为都是没有意义的,甚至是可笑的。我一直很想不明白一件事……”

他突然情绪激动,胸口血气翻涌,猛地扭头咳出一口血,泪堤突然就崩了,跟个受欺负的孩子似的委委屈屈地道:“我还以为自己挺牛逼,从火山口下拉出来那么多条人命,可这才几天的功夫,我连累了我娘,还让秉笔成了鳏夫。我对得起谁啊?我就想不明白,我可能有些钻牛角尖,可能也不是,可能是我太愚蠢……”他的话越说越语无伦次,到后来几乎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连起来都几乎叫人听不懂。

陆含章叹口气,把他拉到自己怀里,一只手在他背上安抚似的轻轻拍,说:“有句话叫做‘大直若诎,道固委蛇’,最正直的人的外表一定是委曲随和的,世上最平坦的路都是最坎坷的。你知道你缺什么吗?你总是不愿意屈服和妥协,我估计再给你两百年,你都学不会怎么跟心眼儿打交道。有一匡天下的本事还远远不够,最起码的,得留着自己一条命。”
柳长洲听懂了,但他不服气道:“怪我?”

陆含章十分聪明地哄道:“……但很招人,唔,也不是吧,很招我。”
柳长洲静了静,说:“要是你,你会怎么做?”

陆含章笑了一下,理所当然地道:“拉帮结派,叫宗仪在揍我之前还要掂一掂我的份量、看看我的靠山。”
柳长洲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抽了抽鼻子,说:“有能耐你动真格啊,跟我说有什么用。”
陆含章老神哉哉道:“我懒得理那帮废物,只有站着说话的时候腰才不疼。”
柳长洲:“……”

柳长洲被这么批评教育了一顿,心里反而更敞亮了,说:“有些人有些事确实值得我妥协,但有些事,我觉得改变自己完全是对自己的亵渎。其实我一直不明白的也就一件事吧,我一直都懂,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

“‘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

陆含章嘴角抿着一丝笑,把他拉到身前面向大海,摊平了手掌,说:“你的‘棋行天下’呢?”
柳长洲不明所以,从腰间掏出了那个玉牌放在了他掌心。

陆含章将那小东西在手里上上下下抛了抛,而后猝不及防得将那东西扔了出去,只听“咚”的一声,被月光敷上一层银灰的海面上溅起一朵水花。
那枚玉片被起伏不止的波浪上下抛了几次,而后就突然沉到了水下不见了踪影。

柳长洲睁大了眼,忽地感觉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涌进了体内,叫他心里那些藏在边边角角的委屈与愤愤突然都烟消云散——

他指尖在窗棂上点了点,若有所思道:“跟我为什么叫‘柳长洲’一个原因,那就是——没有原因,是不是?我只是恰好处在时代向前的一个特定的节点上,我只是历史洪涛中的一枚棋子……不,人人都是,宗仪也是,我们都……身不由己。”
陆含章环住他的腰,闭着眼睛打了个呵欠,伸出食指随意点了点窗外,连日来的疲惫攒到了现在,似乎就是为了等这样的时候、说这样一句话:“人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唯独改不了这几样,一样是日往月来,一样是寒暑相推。人自谓可以创造历史和文明,在造化面前也不过是跳梁小丑。或许在虚空里存在一只名为‘大衍之数’的手,一直躲在暗处用人这种存在来下一盘不死不休的棋。有的人是黑子,有的人是白子;有的人在天元,有的人在边星;有的人被用来紧气,有的人注定要被提子。”

“一切皆有定轨,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地之心吧。”

舱外突然战鼓擂动,船身剧烈得颠簸起来,有人十分不积口德的大声嚷嚷道:“我操他老子娘的,夜袭!”
柳长洲突然转过身来,带得他那被纱布糊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老腰一阵疼。他面色凝重下来,冷着眉眼,寒声道:“东海营的处子之身要破了。”
陆含章:“……”

作者有话要说:
余生共指教——网络





第48章 针锋相对
柳长洲拖着一身伤跌跌撞撞地奔上甲板,位于最东侧的一营的四艘战船已经全都起锚,绕着既定路线在附近海域逡巡,按照先时演练过许多遍的那样试图将来犯的战船包围。
海面上空全是密密麻麻的箭矢,一抬头,无数支箭划破苍穹,打在列于甲板上的士兵的盾牌上,发出来的响声不绝如缕,起先静谧的月夜登时就换了个味道,躁动而紧张。

柳长洲眯着眼向一营的方向看了看,借着月光临照,看到东侧的海域上压了一层乌黑的战舰,根本没有办法估测战力几何。他正四处张望期间,船上的通讯兵来回挥动旗帜传达了信息:来犯战舰一共二十,成三角塔式前进。
不多时,分列于南北两侧的二三营号角嗡鸣,八艘战舰目标一致地朝一营的方向推进,三个营共计十二艘战舰在东侧一字排列,与敌方战舰当面锣对面鼓、真刀实枪地干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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