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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强]坤 (百折不回)



方秉笔身处最前沿的位置,对于东瀛的军备暗自咋舌——敌方的战舰后方有五艘十分奇怪的大家伙,其上堆叠了密密麻麻的中型战舰,而冲锋在前的则尽是些灵活轻便的小型战舰。

东瀛人向来喜欢出洋相,就连他们的船竟然也是祖孙三代齐齐出动的!

韩晓这下放心了,他下令一线的战舰用铁索彼此相连,船身成南北走向,连成了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线,将东瀛人的所有攻击都隔绝在线的东侧。而后几乎所有的船都同时开始放箭,东瀛人那些灵活的小船在铺天盖地的箭阵之下沉了七七八八,先时的小型战舰几乎全军覆没。
然而不等大庆方面沾沾自喜,东瀛人那大型战舰上又垂下来许多铁链,将蓄在甲板上的中型战舰全都放入了海里。

这时才有人意识到了不对劲,方才那些小型战舰如此不堪一击,完全是个幌子!没有海战经验的一干大庆士兵出现了一阵短暂的躁动,箭阵一时稀疏了下来。
韩晓以不变应万变,亲自登上指挥台,擂响了战鼓。

那战鼓声甫一响起,海水猛地躁动不安起来,掀起丈高的水花,噼里啪啦地拍在甲板上。除了当空一枚圆月出现的诡异,似乎其余的一切迹象都在暗示一场海上风暴的来临。
随着战鼓声阵阵敲响,连圆月最后也躲进了云层后,天暗下来,四周充斥着流矢撕开风的疾速声。空气里都是血腥的味道,伴着海腥味儿几欲令人作呕。而后海风也赶来凑热闹,一路通畅无阻地穿透船舱形成强大的对流,发出持久而尖锐的鸣响,那风一时就被赋予了穿透耳膜的力道。

一切都充满了刻意,似乎那场行将到来的风暴并不是猝然而至,而是经历了一场漫长而蓄谋已久的等待。

柳长洲心里一紧,就完全忘了自己已经武功尽失,十分不要命地一下从高处跃了下来,然后结结实实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被拍死在沙滩上”。这种时候也容不得他龇牙咧嘴了,他随手摸来一个破木棍子撑着自己,大声喊道:“含章!”

随后有人在他脸上摸了一把,那人抬起他的下巴,二话不说就凑上去偷了个短促的吻。
陆含章在黑暗里对他说:“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凯旋,为你接风洗尘。”他这么说着,手上的动作却与此南辕北辙——他狠狠攥着他的肩膀,捏得手指都泛疼。

柳长洲使劲儿抱了抱他,转身前还抓紧时间胡乱在他脸上撞了个吻,背过身去才说:“一言为定。”

而后距离海岸最近的四营兵分三路,其中两艘战舰借着远处三营发出来的某种奇怪的声响直奔而去,一东北一东南,打算在战线的两端击打试图绕过来的敌舰。留下的两艘则直线前进,一南一北得驻守在了那条隔绝敌舰的战线后,原地待命,随时替补阵亡的战舰。

柳长洲就在去往东南方向的战舰上。
此处的海水晃动得十分厉害,人在甲板上根本立不住,几乎所有人都借着铁链彼此拴在一起,所有人也都被逼疯了,除了弯弓搭箭射箭,基本上没有别的言语与动作,弓弦绷紧而后松弛的声音与海水与船身的相互拍打声,汇成了一支出征的誓师。

海风停歇的间隙里,酝酿多时的雨点终于砸了下来,如同钢鞭一样抽在人脸上,一碰就是一条血道。柳长洲伸手接了一把,抿紧了嘴角——是雹子,十二月份的雹子。

这种反常的鬼天气叫人心里发堵。
柳长洲劈手扔了那东西,沉了一口气,十分滑稽地在自己脑门儿上顶了一个铜盆。一时间,雹子砸在铜盆上的声响简直要把他震聋了。而后,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涌了上来,他觉得脚下的船似乎不是四处摇摆的,而是慢慢地以某种频率在向一个方向缓慢靠近,幅度很小,但一直都没有停过。

与此同时,留在待命战舰里的陆含章想起了一件事——他吃饱了撑得没事做的时候,在集市口摆过一个“点石成金”的破烂摊,曾有个颇似丐帮的东瀛人在他的茶桌上摆了个四四方方的茶阵,还十分奇怪的在自己头上薅下来两根头发围在了那茶阵的两侧,问他如何可以到达对面。
有一种直觉指引他将东海营的部署与那个茶阵联系在一起,他将那四个规律排列的茶杯与东海营的四个营等同,在附近却找不到任何东西可以和那两根存在感十分薄弱、但却好像另有乾坤的头发类比。

在东海营下锚之地的两侧有什么东西?
暗潮?漩涡?暗礁?还是什么别的?

几乎是同时,船身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幅度颠簸了一下,在水下似乎有个力大无穷的海兽,锲而不舍地一下一下撞击船体。
甲板上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妈呀!有水怪!”

陆含章:“……”
他几步跑过去,连忙上手捂他的嘴,和颜悦色地斥责道:“财神你跟着填什么乱!叫船长起锚,直线前进。”

杜蘅“哦”了一声,扯开了嗓子,拼上了老命,嚎道:“老于!向前!”喊完之后,他忽地想起自己重新拟好的花名册还在舱里没取出来,就一溜小跑返回去要取。他要用那个册子记录整个东海营共八千士卒的生死,要在死后为他们求得最崇高的荣誉。

船舱里漆黑一片,他凭着记忆摸索,十分轻而易举地就取回了册子,而后……伸手不见五指的舱里突然打进来一束极其薄弱的光。那光很微弱,只不过被周围的黑暗一反衬,才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杜蘅歪着头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把那花名册揣在怀里,提溜着裤脚跑了过去,伸手在舱上一摸,心里就是一个“咯噔”——船身上出现了裂纹,沿着裂纹的走向一路摸索,在裂纹中心的地方还能摸到船身外面那层十分坚实的钢板的断面。

他一下子跳起来,火急火燎往外奔,边跑边嚎:“快快!快转移!他娘的船要漏气儿啦!”他跳上甲板的时候,船身上传来一声特别闷的碰撞声,而后甲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倾斜,但他们所在的这条船距离最近的一艘船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这娘炮一着急,舌头就捋不直,在嘴里缠成了一团麻线,把自己和别人都急出一脑门儿汗。他干脆从自己怀里抽出那花名册,十分不知道避嫌的一把塞进陆含章的腰间,转身又跳下了船舱。

原先那束十分微弱的光线已经亮了许多,自缝隙处有小股水流淌进来。

杜蘅胆子一向不大,一看这情况,简直要吓尿了!
并且他跟着柳长洲的时间够长,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一口炉火纯青的脏话。只听他一遍又一遍的碎碎念,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天生管不住嘴、喜欢自言自语,凑得近了,才能听到一连串节奏十分稳定的短语从他嘴里蹦出来,端的异常流利:“我日你先人……我日你先人……”

他跟个土拨鼠似的在舱里来回翻找,先是往那缝上堵了床被子,然而那床被子也是个十分掉节操的坑爹货,还没怎么发挥作用,就已经被不断加大的水流冲回了本来面目,内里的棉花在已经积了一层水的舱底糊了满满一层。
头顶上有整齐且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应该是陆含章在组织转移了。

杜蘅一边“我日你先人”,一边回身又抽了一层床板。天生神力的杜娘炮那一手逆天的力气充分有了用武之地——他掀了那层笨重的床板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他回身把那床板抵在了缝隙处,用脚尖勾过来一杆尖枪狠狠扎进了床板,穿透了舱身,牢牢定在了外层的钢板上。
他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到底用了多大劲儿,他只知道自己整条胳膊都跟断了似的猛地震了一下,险些给震折了。床板牢牢贴合在那道缝隙上,水流顿时销声匿迹了。

杜蘅抹了把汗,松了口气,终于换了句话来念:“逃命逃命逃命……”他转身抓紧时间往上跑,在甲板上刚露出个上半身,身后传来一声十分清脆的木头断裂的声响。

此时甲板上还有一半士兵没有转移,船尾已经低过水面了。
陆含章站在最高处,手里握着一个疑似夜明珠的东西来回晃动,居高临下的指挥各路人员流窜转移的方向。

而后船身又是一个极度猛烈的倾斜,险些把陆含章直接晃下来。

杜蘅咬了咬牙,一跺脚,屁滚尿流地又掉头返回了舱下。
先时牢牢定在舱身上的那层厚门板已经不堪重荷,在尖枪扎进去的地方,从头到脚裂开了一道缝,但还没有完全破开。

杜蘅急得团团转,又打算故技重施地再往上糊一层床板,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木板裂开的声音骤然增大——
千钧一发的时刻,杜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他回身一手将那尖枪的木柄劈断,而后十分愚蠢的迎着那个被劈出来的断面,把自己的身体捅了上去。也许是力气太大,这一突如其来的一撞叫他一下子把自己捅到了最底部,与床板来了个亲密接触,本已四分五裂的床板又被他蛮力堵在了原地。

船舱里响起一声十分微弱的“我日你先人”后,一切归于平静。

陆含章手里的夜明珠毫无预兆地从手里滑了下去,在甲板上弹了几下后砸进了乌黑的海里,照亮了一大片空地。他眯了眯眼,在夜明珠的银白色光亮里捕捉到了一线如同薄纱一样的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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