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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强]坤 (百折不回)



他蓦地收回手,突然转过身来,因为距离太近,这一转身简直就像撞进他的怀里,地理条件有限的连四肢都伸展不开,只能把脑门当做武器,气势汹汹的撞了过去,脱口而出一句脏话:“干你屁事!你他娘的才药罐子!”

但陆含章忽略了一个问题——身长。
他虽然是个病歪歪的身体,却比瘦的和扫帚把一样的柳长洲多抽了那么一指节的高度,平时不大能看出来,这会儿离得近了,顿时高下立现。这种诡异的身高差叫他杀伤力十足的那一下撞发生了定位错误,恰好柳长洲那时候微微低着头,这一撞一下子就把自己鼻子撞到了那人额头上。
于是流血事件就此发生——他居然给流鼻血了!

柳长洲、陆含章:“……”

这一撞,顿时叫这个本该流泪的清明节一瞬间以脱缰野马的速度,变成了流血的清明节。

作者有话要说:
蓂荚,它每月从初一至十五,每日结一荚;从十六至月终,每日落一荚。所以从荚数多少,可以知道是何日。——百度百科





第15章 心之忧矣
柳长洲捏的时间点太凑巧了。

派去前线的人得来的消息,费如子裹挟着三万披坚执锐的精锐部队向东而进,几乎已经兵临源河城下时,镇西将军顾遥才慌里慌张的点兵点将杀了过来。

源河县县总兵那一干老弱病残根本不堪一击,只能孤立无望的死守着城门等待援兵到来。而令人大失所望的是,到来的那些顾遥手下几乎都是一副仓皇夺命奔逃的样子。

顾遥压根儿没有预料到西捻会突然发作,而这也是他戍边以来与西捻的第一场正式的双方对峙,西部边防一旦从他手里就此突破,源河失手,回京时别说封万户侯,不掉脑袋就不错了,并且还有可能将刚刚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的三王爷一党再次拉下水。

他一面将负责打探敌情的斥候推出去斩了,一面在行军途中匆忙给三王爷去了封信推脱责任,一面点齐了最近的一个驻守点上的两万人马倍道兼程的往源河赶,不料在源河县最西侧的一个两山夹立的一线天处,被埋伏已久的西捻军掀了个人仰马翻,险些小命不保。

仓皇东进,拖着剩下来的不足一万的残兵败将赶到源河县城脚下,那城早被围的跟个铁桶没差了。一万步兵对阵三万骑兵,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以一种落花流水的利索态势败得一塌糊涂。
顾遥本人也被西捻军戳成了个马蜂窝,临死前还从他怀里搜出一封尚未来得及寄出去的信——那信上还在那恬不知耻的上奏表功,吹嘘自己的边防方式如何力挽狂澜。

费如子在一片欢呼声中登上源河城楼,端起面前的一碗酒,狠狠的给掼到了地上,祭奠了那些死去的西捻武士的英魂。

苏钰久不来信,连派去送信的信使都没有再回来,这个西域的王已经料想到发生了什么——他们可能已经被发现了。但还有一事叫他不太理解,既然军情已经泄露,为何大庆守边的将领依旧没能趁早赶到?是内部纠纷还是别的原因?

不过他眼下没工夫为别人的事想太多,接下来,一路东进的船只虽早已备齐,而没有了苏钰,即便悬河口的水门关修好,也没有人能够里应外合。他看过那个水门关的图,知道那水门关能帮助他们直接越过悬河口的落差。苏钰叛国通敌,怕是不能善终了,那由谁来负责水门关的开合?
如果水门关这一条路真的行不通,他要如何带领三万人马翻山越岭踏入中原?

年轻的王旗开得胜,却在原先的旧源河县衙门的花厅里皱起了眉头。

然后一个奇怪的现象引起了他的注意:源河县城内四街八衢上来往的尽是些老弱病残!没有妇女,没有垂髫小儿!

他心里微微一惊——到底怎么回事?
中了半路埋伏的计谋、迟来的边防将领,和明显被提前转移走的大部分百姓。
是引君入瓮?是借他杀人?

这时,斥候来报:“吾王,三万士兵已整队完毕,请大王过目!”

他走出衙门,一步一步登上校马场的高台,看着底下列队整齐的三万士兵,一阵热血沸腾,而后他突然攥紧了拳——不论是哪种情况,他走到这一步几乎没有退路,开弓岂有回头箭?

大庆方面,早在西捻兵临源河城下时,柳长洲从江南总兵里拨出的一万人马已经提前驻扎在他早先选好的盆地里,几万石粮草也陆陆续续的经由山路跟随到达,由方秉笔坐镇中军。
源河的大部分百姓确实已经被柳长洲提前转移了。

那盆地被当地人称“锥谷”,顾名思义,如同一个锥子倒插在四面山之间。只在面向南的方向有一条渲河支流斜插/进来,在锥谷谷底形成一个月牙形的湖泊,叫月牙湾。
方秉笔随机应变,把兵营分成两部分扎在了南山和北山的山腰子上,借由锥谷葳蕤繁茂的树木将大营遮蔽的天衣无缝。

夜半时分,在将军帐里等了一天的柳长洲换了一身装束,一身皆黑,跟个报丧的黑乌鸦似的离开了将军帐。月光格外亮堂,大老远的山鸡屁股上有几根毛都看得一清二楚,逼得柳长洲不得不跟个跳蚤一般在丛林里躲躲藏藏,一路蹦跶到源河城下。

眼前看到的场景叫他心下骇然。

放眼望过去都是没有边界的尸山人海,夜枭成群结队的覆盖在横七竖八的尸首上啄食腐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冲天而起,视野里的残肢断臂不计其数,近处的土地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说血流漂杵亦不为过。
柳长洲把蒙了半张脸的面罩拉下来,徒劳的将倒在近前的大庆军旗裹了裹,揉进了自己的夜行衣下,长叹了一口气——这些底层士兵有什么错?

年轻的师爷在冰凉如水的月光下肃穆而立,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悲凉,为这一万好儿郎莫名做了顾遥的陪葬品而嗟叹。
他把身体绷直,两手在胸前交叉,十指交握,端端正正的上下拜了三拜。

史书上总有些一带而过的文字,那些文字以轻飘飘“生、卒、亡”等十分简洁的字眼表达了一种历史进程,可那些看上去不痛不痒的字兑换成现实,就是眼下这副模样——杀戮与伤残,阵亡与牺牲。
眼前倒在血泊里的这些大庆武士们,他们也将在史书上成为一句叫人读来压根儿不会在乎的话——斩首一万。
可他们存在于世,不是为了这四个字。或许是为了建功立业,或许是为了家国天下,但绝不是为了他和皇上的“借刀杀人”这一招做垫脚石的。

军人的血性是不畏死,而不是冤死。

近处一个西捻骑兵连人带马倒在脚下,那士兵手里抓着一把奇形怪状的武器,那凶器长约一丈,顶上是一柄长约三尺、宽约三寸的大刀,其余部分都是木柄。那兵戈映着醉人的月色,闪着粼粼的光。
而后……柳长洲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一个疏忽点,就算是他可以将一万精兵锐卒悄无声息的运进锥谷,他怎么确保那些到现在还手持长矛的大庆士兵和这些习于马上作战的西捻人一较高下会赢?这个劣势可以用源河绵延千里、不便马战来弥补,那大庆长矛果真能敌得过西捻的大刀么?

江南总兵的操练模式虽然被他因地制宜的增改了许多,但锥谷那一万人马是一支未曾在沙场上滚过一遭的新兵。

这个后知后觉的发现叫他心跳蓦地快了几分,又被眼前这副场景刺激的愧疚万分,他想了想,而后几个跳跃便消失在远处无边的月色中。

入夜已深,在悬河口来回奔走了一天的陆含章十分会享受的泡在木桶里,借着灯台的光再看谢卿云寄来的书信。
那信上咯里吧嗦的解释了他为何连月未归的原因,提炼出来,干货就是——龙门山体坍塌,老爷夫人的坟冢连带着塌了个面目全非,我请了和尚做法,重新修葺了一番,归期不定。

陆含章抖了抖那信笺,面无表情的随手撇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他刚从木桶里站起身,伸长胳膊取下屏风上的单衣,还没来得及披上,竹屋的窗突然被人推开了。

一个黑影身手利索的跳进来,拽开面罩,十分不见外的把这里当自己家的在桌子前坐下来,灌了一大口水,语速十分快的说:“水门关最快最快能要什……?”然后他话就突然顿住了——

他看见陆含章一手拢着自己头发,浑身湿淋淋的站在木桶里,表情看上去像是要把它吃了似的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广济堂不在这里,师爷怕是病入膏肓走错了罢。”
柳长洲:“……”这话不是暗示他有病么。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十分自觉的闭上眼睛,乖乖的转过身,有些尴尬的说:“什么时候能完工?唔,刚才太抱歉,我看你屋里还掌着灯……哎我什么都没看见。”而后小声嘀咕上了:“看见又能怎样……”

随后耳畔一声“哗啦”的落水声,紧接着几步湿脚踩在竹制地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那人十分不留情的在他脑门上狠狠揍了一下,而后远去。鼻尖是一股比不归堂那日所闻到的更浓烈的徽山墨的味道,还有一阵令人舒适的檀木香。
柳长洲那从屠宰场回来就紧绷的思维里居然还能分出几分,还有闲工夫想,哦,果然,文人就是唧唧歪歪,沐浴都带香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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