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渊没有再讲话。
直到禅景睡去,浑身温暖。他拨开大氅,看见禅景捂的微红的脸,盯了许久,神使鬼差的垂下头,神使鬼差的靠近那微张的唇。
禅景在梦中打了个喷嚏,潺渊猛然惊醒般定住。就这样咫尺一夜,也没有覆上去。
第二天禅景醒来时身上还有余热,他起身摸了摸冰凉的刀鞘,昨夜像是梦中。潺渊没有说话,他便继续上路。
过了这山地,就是一丈开出的平原。但这地不是随意通过的地方,这是公孙家的地盘。公孙家没有什么其他讨厌处,但仅仅有一点就足以让他们遭江湖吐槽。
那就是他们喜欢兵器,但凡经过此地的人,只有留下兵器才能过路。
禅景不喜欢江湖八卦,也从来没有看过江湖日报,他唯一的江湖关注也就只有秦太白了。所以公孙平原有什么规矩,他不知道。当他都行走出一半了,才被人拦下来。
“过者何人?不留兵器哪里走!”雪中追上来的男子年不过十五六,一身雪上功夫十分了得。禅景看着他迅疾而来,雪上却仅留了浅浅的足迹,和自己一脚一坑的模样截然不同,不禁来了兴趣。禅景停下来,侧眸盯着对方的脚下,盯着对方一个踉跄险些栽个跟头。
“看……什么!”少年长得是唇红齿白,十分秀气,就是张扬间带着鲜明的烈性,不太好招惹的样子。
禅景在家时常和禅睢打交道,怕倒是不怕他,只是不擅与这样的人言谈。禅景退了几步,猫眼警惕道:“来者何事?”
“哈?”少年性急,瞪起眼来,“你在我家地界里,问我什么事?没听说过公孙家的名头吗?留下兵器来!”
公孙家是什么人,禅景还真的不知道,他反手握到刀柄,皱起眉来,“好奇怪的规矩,我为什么要留兵器来给你们?”
“这是公孙家的地盘,就得按照公孙家的规矩来!”
“这大余都是圣上苏氏的地盘,怎么不按大余规矩来?”
少年一愣,继而像看见傻子一般的看着他。“你是哪里的人?行走江湖竟然还提朝廷的事,谁管你啊。既在我公孙家,就得按公孙家规矩来!不留兵器,那就干一架!”
禅景身上仅仅只有两件兵器,潺渊是不会交出去,秦太白所赠的匕首也不能交出去。他虽怕麻烦,但遇到不讲理的,也只能麻烦。
当下横开一步,就要拔刀。
少年见他这架势,气极反笑。朝后一伸手,自有下面人递上刀来。
“好小子。”他对着分明比他大些的禅景冷笑,“不要命的和小爷交手,让你有来无会!”
少年的刀横开平寸,刀身斜弯直滑,没有血槽。比起潺渊,轻了不知多少。
禅景一手解开包裹的棉布,手一沉,重刀顿时出鞘。重刀一出鞘,对面原本屏息以待的少年立刻瞪圆了眼。
“好家伙!这么看不起我?今日不打的你爬着出去,我就不姓公孙!”
一把锈迹斑斑的破烂柴刀,用来和他过招?这赤裸裸的轻视鄙夷已经点炸了他。他决意要给这来路不明的小子好看!
公孙家常年虎卧平原与他们内传心法功夫离不开关系,否则单单是过路留刀这一条就足以惹来江湖人士的愤懑。这少年虽然年轻,却是公孙家嫡派小太爷,功夫都是公孙家老一派亲手打磨教引的,看不上江湖新一派也是情理之中。如今来了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用把破烂柴刀就要打发他,怎能让他不咬牙切齿。
对方抽刀瞬扑而来,几乎眨眼到了眼前,敏捷的身形丝毫不受积雪影响。平刀刀锋刃利平滑。禅景纵起的重刀使向劈砸,刀的重力与他的使力一同劈头砸下。这闷头一下就让对方闷声受创,平刀刀刃砰一声被劈砸开豁口裂痕。
仅仅是一个照面!
少年面上不正常的激起潮红,是被巨力施压下勉力抵抗的崩塌。他震惊的看着禅景与他的刀,目光无法从他单瘦的肩头和手臂上移开。
不可置信……
不可置信的力道!
章十一
一个照面崩开对方的刀,就是禅景自己也未预料到。他也用过这把刀与李瞑云交过手,没有讨到半分好处。如今怎么一个下劈,就压制对方成了如此模样呢?
禅景困惑的目光从对方的刀再到脸上,像是十分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目光直坦坦的进了对方的眼中,少年大喝一声就想撩起刀来,却不想喊完了又喊也不曾抬起刀。
平原雪野,这模样有些蠢。
禅景将刀微微一松,退身。双手握刀的姿势不变,只皱起眉看着对方,道:“既然切磋,就该竭尽全力,你为何这般留手?”
对方一窒,哆嗦的手腕还没恢复,想要跳起来骂他又生生憋了回去,只能跳了几下,颤抖着指着禅景道:“你、你得意什么!”
禅景更加奇怪了,“我何曾得意了。”
对方又是一窒,气的踢飞了积雪。对禅景横眉冷竖道:“有种你在这等着,别跑!我找我三哥来揍你!”
“我与你无冤无仇。”禅景猫眼清冽,道:“你有言在先,打完我就走。如果你不打了,那就让让路。”
“谁说打完你就能走?”少年转向四下,“我说了吗?谁听见了。你不许走!”他将平刀匆匆一抛,转身就跑,“等上片刻!”
禅景看着他身形比方才更快的消失在雪野里,将重刀收在身侧。四下都是他留下的下属,禅景也不跑,倒是一脸平静的站着等。手指在重刀刀柄上轻挠了挠,心里想着是方才那一刹那的交手。
虽然比他想象的要更快结束,但对方的身法还是让他吃了一惊。尤其是那一开始时的揉身欺上,速度快的几乎要与道长平齐,若不是力道与功夫太差劲,绝对是个棘手的角色。
禅景心里反复想着对方的身法,有些遗憾这少年跑的太快。若是能让自己多看几遍,必有所获。
少年果真没让禅景等太久,片刻之后就带了人来,不过来者是提拎着他罢了。来人是个年约弱冠的男子,带着少年在雪上游走时,快的竟让禅景看不真切,所行后的雪地上白皑平坦,甚至不见一丝足迹。
光是这一手,就足以让禅景侧目了。
“这是我三哥。”少年对禅景仰仰下巴,看向男子的目光十分仰慕,他道:“我三哥可是新一派中的佼佼者。”
那男子将他拨去一边,对禅景微笑颔首。禅景也回了回。男子道:“在下公孙温。今此一拦,多有得罪。公孙家规在此,在下也疏忽不得,只能耽搁公子片刻功夫,与在下比划一二。”这男子说着时,目光却行走在重刀之上,当看见刀上斑痕时也是微怔。显然他对禅景的兴趣,不如对重刀的兴趣大。
这是弟弟惹的祸,他本不欲插手。禅景的的确确拔刀了,最后先收手的却是他弟弟。按照规矩,禅景当然能自行离去。可是公孙温听见形容后反而生了兴趣,要知道,公孙家不锻刀,也不缺好刀。今日少年所带的正是上品之一,被人一个照面就断了刃口,他自当前来看一看。
“公孙公子有礼,眼下如何?”禅景紧了刀柄,“再打一场?”
公孙温宽和的笑了笑,道:“理应如此,还望公子海涵。”
禅景没报名号。但公孙温一向熟悉江湖人氏行动时的低调隐秘,便不作追问。况且看这年纪,若是师门显赫,断不会单单让此一人行走着风霜之地。想必也是寻常家的弟子出门讨口饭吃,何必多问?
禅景皱了眉,却未拒绝。
双方画出一丈圆,用作地界。两人在圆中提到对礼,就算是打过招呼了。转身各退三步,罡风猛然刮起。电光石火间,同时旋身的二人同时出刀,但禅景堪堪慢了一步。
不如说是公孙温太快了!
两刀拼碰间禅景节节后退。公孙温的刀又与少年不同,是把窄弯弧线的长刀,切弧诡谲,十分游滑。禅景的重刀体重形巨,最不易与此类刀形为战。越是游走快如龙蛇的刀剑,越是能觅禅景的破绽。
重刀在行动中只能勉强跟上对方的进攻,禅景逐渐吃力的被压制圆圈的边缘。按照刚才的规定,一但他出了圈,重刀就归公孙温了。
公孙温是一开始就打算用快攻把他挤出圈子。因为如此一来,既能让对方知道公孙家不是平庸之辈,又能在不见血之下解决问题。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禅景反而越挫越勇。
刀锋呲撞在眼前,重刀上的斑驳锈迹不断向下褪掉,而禅景也像这露锋芒的刀一样,渐渐止住了退步。只要跟上了公孙温的节奏,禅景心下觉得可勉力一战。
右脚后跟已经沿贴在了圈线的边缘,观战的少年在外连眼睛也不敢眨,只盯着禅景的脚下,想着他一踩圈,就算他输!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禅景不退反进,即使不如公孙温一开始那般的快,却是一步一步稳当的反压,甚至要比公孙温起初的气势还足几分。
公孙温亦是一惊。
没等他回神,禅景猛力狠快的刀锋已经近不可挡。公孙温变了脸色,再退几步便是圈外了。手腕在酸痛,是与禅景重刀碰撞间不断积压的力道所致。他自然是不能退出输掉,那就只能咬牙硬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