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景将重刀抱在一侧,道:“正是。”
逐欢也不叫他解开包裹着的布,而是盯了半响,对他奇怪道:“里面不是刀魂。”
禅景一惊,秦太白也有几分愕然。
只听逐欢继续道:“他的魂已经浸渗到你身体里去了,不想是要你用,而是要用你。你用他多久了?这不是封魂,这是人。”
禅景指尖一烫,垂头看着无声无息的重刀,艰难道:“……是人?”
“大抵是被人弄的半死,抽出来封进了刀中,也不知道关了多久,想必肉身也早已没了。”逐欢靠近几分,伸手想摸摸这刀,心中却又危险四掠,嗖的收回来,连人也跟着缩回秦太白身后,露出头道:“这是会杀人的刀。”
禅景像是被戳中心声,他哑然的抱着这刀,顿了半响才道:“您说的没错……这是会杀人的刀。”
秦太白目光一直在这刀上。闻言只抬了抬指,对禅景道:“打开它让我看看。”
是刀都能杀人,但那是因为握刀的人会杀人,而不是刀。
一把会杀人的刀,秦太白第一次听闻。能把他家小爷惊到他身后的刀,秦太白第一次遇见。
看来李瞑云给他找了个不小的麻烦。
章八
禅景知道这把刀会杀人。
在他知道潺渊就是这把刀中魂的时候才明白过来。潺渊抢占着他的身体,用痛苦碾压他的精神。他却清楚的知道这把刀中人的杀意和戾气都源于生前的痛苦,
潺渊想不起来的记忆断断续续在禅景这里,其中死前的片段十分清晰连贯。
那个灰白的穹际,没有一丝云。
男人被按在湿冷的污泥里,踩在他头顶的靴子粗暴。颊面漫没在泥水,折断骨头声入耳清楚。他只是张着眼,略带茫然的望着远方。
寒霜苍茫,枯黄杂苇,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那样茫然到苍白绝望的神情,是禅景从来没有见过的。他甚至觉得这个人根本不是潺渊,因为他见过潺渊,从未料想过那张慵懒的脸上曾经有过这样的神情。
潺渊每每要争夺身体时,这个梦都像是梦魇一般反复出现。禅景就在剧烈的黯淡无望中看着梦中的天一寸一寸变得黑白,一寸一寸深陷崩塌,最终永恒黑暗直到他醒来。
醒来后潺渊就再也不曾出现过,禅景惊觉自己颤抖的手紧紧握在刀柄,如果醒来的不及时,潺渊真的会抢过他的身体放肆杀意。可是后来刀寂成死,等他到了乌有峰也没有再出过声。
秦太白看着禅景松开了包裹刀鞘的布,沉重的刀鞘含着的刀身,随着禅景拔出的动作逐渐暴露在眼前。
出乎意料。
并不是把锐利的刀,甚至刀身还有些斑驳的锈迹,看起来年岁不小。只是刀刃森芒戾寒,让有些距离的秦太白都能感受到的冰冷。奇怪的是禅景像是全然不知着冷感,反而觉得这刀和潺渊一样是滚烫灼热。
“你用它杀过人吗。”
禅景迟疑一下,还是点了头。
倒是让逐欢有些意外,看着禅景白嫩纯善的模样全然不像呢。
秦太白的指摸过刀锋,指腹上顿时浮出血线。他道:“这刀原本是什么模样。”
“都是锈,很破旧迟钝的模样。”禅景紧了紧手指,踌躇道:“每……与人切磋后就会锋利几分,杀人后刀刃上的锈迹就消失了。近几日只要离开身边,就会感觉像是要消失一样。”
秦太白面无表情的用食指摩擦掉拇指上的血迹,浅浅淡淡的颜色登时消失在指尖。他道:“当然要消失,他不止一次强抢过你的身体吧。不管是什么东西,抢夺饲主的身体都要有被反噬的觉悟。天下用刀的人如此之多,不是人人都能做饲主的。”
禅景一惊,“救不得了吗?”
“你要救他?”秦太白皱眉,“你救他做什么。”
禅景语结,握紧刀柄,感觉其上滚动的炽热,喃喃道:“我看得见他,怎么能不救他……”
“他意图夺身,一旦成功,你的神识就会被碾压泯灭。世上还有你这个人,却又没有你这个人。你确定要救他?”
禅景想起潺渊恶劣的眼,胸口沉闷,却还是道:“……救他。”
刀上传来一阵鼓动,像是心跳的鼓动,通过禅景的掌心,直达他胸口。
“那就继续往东去。”逐欢攥着秦太白原先被划到的拇指,对禅景道:“刀的事情,剑冢最有办法。虽然他们叫剑冢,可天下名器几乎都出剑冢。你的刀古怪,寻常人帮不了什么,就是太白也不行。他被反噬却没立刻消失,想必也是这一路母玉的功劳。故而你更该往东去,穿越极东之海,说不定就能找到剑冢所在。”
说不定?
“这需机缘。”逐欢颇为神秘的偏头,“也许你才出乌有峰就能到达,也许你直到极东之尽也找寻不到。倘若他命真不该绝,你就去吧。”
“极东……之尽。”禅景呢喃。
他没有去过,他兄长没有去过,他父亲也没有去过,禅家没有一个去过。所以他从未料想过有一日自己会去,这个名字太陌生了,陌生到让他已经察觉出这一路的遥远和风霜。
“到了剑冢就能救他?”
“或许。”逐欢微掀的唇角魅惑,与他精致稚俊的模样不符,他像是诱惑一般道:“或许剑冢也给不了好办法,但只有他们能给你办法。你也许会死在途中,就算通过人群,极东之海也会阻挡你的脚步。你还要去?”
禅景点了头,这一次连犹豫都没有。
“作为交换。”秦太白起身去了内屋,又迅速出来,将一把窄短漆黑的匕首递给禅景,道:“这个送你,母玉我收下了。”
“母玉本就是道长嘱我带给前辈的,不是我的东西,如何能与前辈当交换?”
“值得。”
母玉已经被秦太白用极细的乌丝穿过,挂在了逐欢的脖颈。如果不是禅景昨夜的赶来,恐怕就是秦太白也要暴躁一时。对他而言逐欢为重,这笔情他记着了,当然要替禅景解决问题。
匕首也不是普通的匕首。
禅景已经有潺渊在身,背不了更多的刀,只能给他便于携带的匕首。这把匕首不是来自剑冢,而是出自游峨山人之手,是秦太白离开游东门后在包裹里发现的。这匕首没有封魂,但不输给任何有封魂的匕首。
禅景接下来,珍重的道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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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夜时。
豆蔻和他爹一起放的烟火,看着火光刺溜一声猛蹿上天幕,在砰地炸出漫天色彩,不由得笑起来,看得入迷。
这个夜没有人离家,村里家家户户的站在院中仰头看烟火。绚丽的光芒泯灭又灿烂,甚至连乌有峰上的秦太白和逐欢也吸引了出来。
逐欢被裹的厚实,秦太白手固在他肩头,两个人坐在自家的房顶看烟火。逐欢哈了几口气,忽地笑起来。
秦太白手背贴上他有些冰凉的脸颊,问道:“傻笑什么。”
“等李瞑云什么时候起了兴来要人,我们交不出怎么办?”
“凉拌。”秦太白微侧头用颊面贴住他的,也笑了笑:“这的确是个办法,我觉得挺好。那刀既然是人就有心,这一路若是当真合不来,他是走不到剑冢的,走不到剑冢,这刀就如同废物,留之无用。若是真的到了,不是正好?既圆了这小子的念想,也应了李瞑云的担心。”
“你何时这般聪明了?”
秦太白笑,放缓了声音:“那是你聪明。”
逐欢轻哼了哼,唇角却翘了起来。
其实剑冢就在极东之海的对面,只要跨越极东之海就能找得到。但这一路的确遥远的吓人,如若没有足够的默契和执念,也是到不了的。李瞑云将禅景推到他们这里来,正是担心潺渊侵蚀,想让他们寻了法子让禅景弃了这刀,以免徒生事故。可是秦太白和逐欢偏偏不欲棒打鸳鸯,不如指去一路,让禅景自去决定要不要这刀。
“现在的年轻人,一言不合就吞噬。”逐欢对着秦太白道:“吞了你。”
秦太白一本正经的颔首,继而低笑道:“不是夜夜都在吞?”
“……”
大叔一把年纪了,就喜欢耍流氓。
章九
没过几日,院门又响。
秦太白思忖着豆蔻昨日才来过,莫非又出了其他事?走到门前打开后,目光往外探了一眼,又倏地关上。紧接着迅速将门闩也放下来,连门缝也不留一个。
门外的禅意,“……”
“好歹让我看一眼啊!”他悲愤着砰砰地砸门,“好你个秦太白,去年逐欢还让我进了屋呢,今年你连门都不给我开!你这个、这个胆小鬼!”
秦太白冷笑,“你走。”
“不。”禅意也抱肩冷笑,道:“我这一车年货等着送逐欢呢。”
“不需要。”秦太白黑了脸,铁了心死守阵地到底。如果说整个大余他最讨厌谁,莫过于就是门外的禅意了,几年前买逐欢闹剧的账还没有算完,他就年年在门前跳腾。
两个对峙着各不相让,让屋里等了秦太白半响的逐欢探出头,见秦太白的脸色就猜到了是谁。他走过去拉起秦太白,往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