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站在那破烂的卷帘门前,心里绕过无数的问题,想了无数的情境,却迟迟没有敲下去。因为他突然发现,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清晨,傻傻的站在这里,像赶着买最后一张电影票,又像中学时站在学校门口等暗恋的那个女生,即急迫、又慌乱。
正在他徘徊时,那卷帘门上的一个小门被打开了,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从门里走出来,他嘴里嘟嘟囔囔的“呸,站他们旁边守了一夜,才给这点钱,输死他们算了。”他看到站在门口的边城,不屑的扭头离开。
他趁机走了进去。游戏厅里灯光灰暗,烟雾缭绕。其他的机器都空着,只有一些人坐在一个隐蔽的角落玩着赌博机,头发凌乱,精神亢奋。他们应该已经在这儿呆了不少的时间,地上四处散落着烟头,他们的旁边还围观着几个刚才那样的小孩。他明白了,这表面上是一个游戏厅,实际上是一个赌博的场所。
“看你不像来玩儿的吧?”一个声音问道。
他转过头,看到一个顶着一头银发的年轻人,那年轻人警惕的看着他, “大清早的,穿的这么干净,是不是进错门了,发廊在隔壁。”那小子的语气中带着一股浓浓的讥讽。不过,边城却丝毫没有生气,因为他对这头银发太喜欢了,不是真的喜欢这个头发,而是,他知道,这就是昨天和雨落走在一起的那个男孩,他的头发实在是太扎眼了。
“雨落在吗?”边城问道。
那个男孩一怔,有点意外,“你谁啊?找他干嘛?”
边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能撒谎说自己是雨落的哥哥,
那个男孩满眼的疑惑:“他是个孤儿,根本没有哥哥。”
不过也许是看到边城脸上的焦急,他最终还是用手一指角落的一扇小门便离开了。
边城推开那扇小门,手有些莫名的发抖,那门后有一盏昏黄的路灯,那灯可能是积了太多的灰尘,让人觉得还不如一只蜡烛来得明亮。穿过一条狭窄的通道,是一个铁制的楼梯。当他顺着楼梯走下去时,那楼梯摇摇晃晃,好像支撑不了他的身体,随时都会断掉。
地下室里也有一盏刚才那样的小灯,可光线更暗了。因为没有窗户,房间里有一股浓浓的霉味,还夹扎着一些难闻的味道,憋的人喘不过气。房间里放着几张高低床,这使得整个房间拥挤不堪。
边城顺着床之间窄窄的通道向前探去,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那个蜷缩着的身影。他背对着外面,睡的很沉,一只手环抱着自己,一只手压在身下。边城伸出手,想要把他叫醒,可手停在半空,却舍不得放下去。于是就那么傻傻的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出。床的一边靠着墙,在肮脏潮湿的墙面上,贴着一张画。灯光太暗,看不清画了些什么。
他往前凑了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那画上红色的花海,黑色的巨石,还有那巨石上躺着的两个人影,这些景象一下子就把他拉回了那次旅程。他的心中涌起了无数思绪,有怀恋,有懊恼,有感动,有自责。
从那次旅行回来后,自己为什么就再没有联系过雨落呢?他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地下室,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画下这幅画,每天看着这幅画入睡时,脑海里又在想着什么?
雨落的脸冲着墙壁,他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那沉沉的呼吸声像一把锤子敲打着海的心。他觉得这呼吸声不像山谷中的晚上那么平静,仿佛带着一丝失落,带着一丝疲惫,甚至还有一丝伤感。边城靠在床边的柱子上,闭上眼,也随之那呼吸而呼吸,随着那伤感而伤感。
不知道过了过久,时间仿佛停在某个瞬间,不再向前奔跑。终于,那个男孩翻了一个身,口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边城也随之睁开眼睛看向他。
“怎么不叫醒我?”雨落问道,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意外,仿佛早就猜到他会来,这倒使刚才准备的那些理由显得有些自作多情了。
“我饿了。”雨落又说,“带我去吃东西吧!”
他猛的坐起来,晃了晃头,眼睛一眨一眨的。
边城笑了,用手揉了揉雨落的头发说:“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他站起来,沿着刚才的路线走出了游戏厅。也不知道在那黑漆漆的地下室呆了多久,街上突然就热闹起来,摆摊的,买菜的人熙熙攘攘,车按着喇叭,行人匆匆忙忙的避让。
边城站在路边,点了一支烟,烟还没抽完,雨落就出来了。他们没有说话,仿佛是每天见面的朋友一样,穿过拥挤的人群,径直朝停车的方向走去。等上了车,两人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想吃什么?”边城问道。
“吃火锅吧。”雨落看着窗外。
“这么早就吃火锅?”边城发动车,语气虽带着疑惑,却还是向前开去。
“吃火锅的时间长一点。”雨落小声说道。
“时间长一点?”他不太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雨落没再接他的话,他突然觉得这男人甚是有趣,他的话似乎比自己还少,不过偶尔说出的话却异常打动人心。他那话的意思不就是说想和自己多呆一会儿吗?边城突然觉得今天的天气很好,真是一个吃火锅的好天气。
第十一章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开门的火锅店,店员爱答不理的。仿佛觉得现在来吃火锅不是来了生意,反而是来了麻烦。两人找了一间包厢坐下。店员拿着菜单进来,不客气的说道:
“买菜的还没回来呢?好多菜都没有。”
“那就有什么随便上点吧!”边城没有接菜单,用最简洁的话把服务员打发了。
吃饭时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更多的时候,两个人就低头吃菜,偶尔抬头相对一笑,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更不知道在吃些什么。两人都不是善于和人交流的人,但气氛却并不显尴尬,反而让两个人都很舒服。
边城最讨厌应酬,那种场合说的多,吃的少,说出来的和吃下去的都是一堆垃圾。而这样和雨落坐在一起,不用虚伪,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根本不用担心雨会问他一个月赚多少、有没有升职的希望,他不用虚伪的应付,假意的迎合,这真是让人轻松而又愉快。
雨落也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这么坐着一起吃饭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什么时候饿了就胡乱的塞点东西下去,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和一个人这样静静的坐着吃饭也是一种幸福。
边城下午还要值班,吃完饭,他将雨落送回了游戏厅,
“我走了,”雨落说完,慢慢的走进那扇小门。
边城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情绪一下子失落下来。他一想到雨落又要回到那昏暗的地下室,睡在那肮脏的墙边,心里就一阵难受。
某一个瞬间他甚至觉得,他有义务照顾好雨落,这个男孩是母亲恋人的儿子,虽然和自己并无血缘关系,可他于自己有一种情感上的联系。
而且,下一次,不知道又要隔多久才能够又见到他,这恐怕才是最让自己接受不了的吧。所以,他不想让他再回到那个地下室,过着老鼠一样的生活。他想照顾他,也许什么理由都没有,可他就想照顾他。
“搬来跟我住吧!”他冲那扇门喊道。一分钟、两分钟、里面没有声音,边城怀疑雨落根本没有听到 。他觉的自己没有勇气再说第二次。
“哦!”门里一个声音传出来。没有多一句话,仿佛多说一句一切就会消失一样。
不过一个字就够了,边城像收到了一个贵重的礼物一般,满足的开车离开。
一个下午,他都在医院忙碌着,只希望这班早一点结束。再早一点、再早一点。期间,新竹来找过自己一次。他们在医院的不同部门,平时上班时也很少见面。
“城,今天下班一起走。”新竹挽着他的胳膊。
“有事吗?”边城有点不安的问。
“没事就不能一起走啊。”新竹顿了一些又说:“有好事,晚上去你那儿说。”
他的手一颤,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紧张起来。新竹是自己的女朋友,平时也总往自己家跑,怎么今天就这么不愿意她去呢?
“我晚上有事,有什么就现在说吧!”他敷衍道。
“把事情推了吧!我真的有重要的事跟你说,在这儿不方便。”说完,新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下四周,便匆匆离开了。
等新竹走后,边城懊恼不已,他就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拒绝新竹呢?
“不知道雨落什么时候来?”他想着,“我应该如何像新竹介绍他呢?”
边城想了很多的说辞,可到最后还是希望新竹和雨落不要见面。但他又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把新竹支走。他也搞不懂自己的状况,恰像一个约了小三的负心汉,生怕老婆耽误了自己的好事。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而自己怎么会往那个方面联想呢?
不过,忙碌的工作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一个接一个的病人,让他筋疲力尽,直到新竹来找他才又开始烦恼起来。
新竹跟海回到公寓,做着饭聊着天,可边城总有些心不在焉。他又期盼又害怕那门铃会响起来。坐在客厅喝茶时,他眼睛有意无意的看着茶几上的电话,电视里到底在放些什么,他根本就没有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