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又看到了那里的天,蓝的那么纯粹,那里的花红的那么刺眼,还有那个躺在黑色石头上的男人,他那轻柔的呼吸声,好像就在耳边。
边城讨厌这种思想游离的状态。不管雨落城留给他的记忆有多么美好,他都不希望它控制自己的思维。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在看似冷静沉稳的背后,却是一个充满矛盾,时刻都在挣扎的家伙。
母亲独力抚养他长大,这使得他比其他人拥有更强烈的好胜心和追求完美的疯狂,在他生命的前二十年里,做到最好并把这种优秀展现给已经另外成家的父亲看是他最大的目标。
但另一方面,他又痛恨争名夺利,痛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种做和想完全矛盾的状态使他心力憔悴,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跟另一个自己对话,两个自己在同一个躯体下,时常争吵的不可开交,所以边城似乎总能听到一些别人无法听到的声音,特别是在母亲去世后,这样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时常吵的他无法入睡。
现在这样的争吵又在他的耳边响起,边城看着站在镜子前的女友,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陪她去参加那无聊的聚会还是应该呆在家里。
女友叫新竹,她是自己的大学同学,两人的关系到底已经维持了多久,海从来没计算过,不过他觉得已经很久很久了。
恋爱的时间太长只会造成一种局面,你对那个人既厌恶又依赖,你们的爱情早已消失,只剩下生活中一个又一个的实质问题把你们牵绊在一起,比如说共同购买的房屋、共同的账户,衣柜里不分你我的衣物,还有双方家长对彼此的认同,这些东西太复杂也太累人,所以恋爱到了这样的时候你必须做出选择,结婚或分手。
不过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前者,因为分手将是一个牵连众多的浩大工程,你得面对财务的损失还有父母情绪的崩溃,可能还要为此付出漫长的时间,这些都会让你难以招架,举手投降。
当然结婚对他并不是一个太过被迫的选择,女友虽然不是很漂亮,不过却知书达理,性格也很开朗随和。她不仅拥有很强的工作能力,更主要的,她还拥有一位身在国外的、能力与经济都很超群的父亲。
那老头曾经也是一位著名的医生,以专家的身份到国外打拼后弃医从商,竟置办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产。现在老头要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接到国外,可令他为难的是女儿竟然找了一个在他看来各方面都相当一般的男友。这让他相当不满,不过却又不好以强烈的姿态反对,这样的态度也让海很是不爽。
“今天爸爸请你们院长吃饭,你可一定要好好表现,给他们都留下点好印象。”女友走过来替他整理了一下领带,“院长和爸爸是老同学了,如果知道这层关系他一定会对你另眼相看的。要知道,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能更快的出国,我可是非你不嫁的。”
边城完全明白女友的苦心,她是希望他能以更加优秀的姿态站在父亲面前,减少那种招赘上门的可能。不过边城觉得不管自己做成什么样,那老头也不会喜欢自己,也就是说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达不到那老头的要求。
不过他却很向往国外那种想象中的自由,为了那样的生活,付出一定的代价是值得的,即使是赔上一个晚上的笑脸,笑到肌肉抽筋又怎么样,要成功就得放下尊严,再有棱角的石头不也逃脱不了随波逐流的命运。
可无论怎样的借口,依然掩盖不了他对这种聚会的厌恶,他觉得自己虚伪的像个太监,而女友像推销男妓一样的露骨,这时,他好像又看到了雨落城那纯净的风光在自己眼前回放。
第九节
从饭店出来的时候,边城觉得刚吃下去的东西就卡在他的喉咙里,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在这样聚会上吃下去的东西总是让人很难消化,因为你的思想总是很难放松,而且你要花更多的能量到自己的脸上,否则你根本没有力气一晚上都陪着笑脸。
“咱们走回去吧,坐车的话我会吐出来的。”他对身边的女友说。
夜晚城市的街道似乎比白天更加的繁华,那些夺目的灯光令人眩晕,从商铺里传出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还有那些从饭店中摇晃着走出来的人们,边城猜想着他们笑容的背后到底藏着的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身边的女友在刚才聚会上的热情还在延续,吃饭时她的笑容是那么的真诚,因为她是真正的乐于融入这样的环境,丝毫也不觉得难受和别扭,在人们虚伪的称赞后,她甚至有一些得意和满足,她从这样的夜晚获得了巨大的幸福。所以此刻的她丝毫也没发觉男友的沉默,她还在继续讲述着聚会上的细节 。
“相信出国的事很快就会有结果,咱们都得耐心点。”她说到。“如果你能评上主任,我想这件事能更快办成。”
边城没有答话,他对女友所说的事并没有她所期望的热情。
“只要能以这样的身份出去,相信爸爸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她接着说。
边城不明白什么时候自己的前途竟然与一个远在美国的老头子牵扯在一起,这似乎就是女人的逻辑,总喜欢把各种各样的关系牵扯到一起。其实他从内心深处就对那位从学者变成商人的未来岳父没什么好感,一想到自己的后半生将注定受这样一个人摆布的时候,他便希望出国的日期可以来的更晚一点。
“像上次那样的事可不能再发生了,”女友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无故的请那么长时间的假,这会影响你在领导心中的印象,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都不明白呢。”
他知道女友说的是去雨落城的那次,可他丝毫也不想向她解释,他甚至从来没有跟女友提过母亲的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女友,反正他就是一次,哪怕只是一个瞬间也没有想过与女友讨论这件事。
现在的边城很后悔自己刚才要散步的提议,他真是希望能够立刻拦住一辆出租车,然后离开女友,逃回自己的公寓。而路口的红绿灯仿佛要和他作对一般,那刺眼的红色就是久久不愿变绿。
在路口等待时,他看到对面路口也有两个年轻人在等待着,其中的一个少年染着那种怪异的银白色头发,在这样的夜晚显得格外刺眼,他和旁边的少年说着什么,两人发出明朗的笑声。然后绿灯亮了,那两个少年向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还不走吗?”女友催促到。
边城走下车道,可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两个少年。两个少年低头耳语着,他无法听清他们说话的内容,不过两人一路上发出的笑声却是那么清晰。刚开始的时候边城很确定,另一个少年正是雨落,因为海不止一次仔细的打量过那张漂亮的脸庞,那是一张让人很难忘记的面容。
可过了几秒钟,当那两个少年走过他的身边,他反而开始不确定起来,这真是一种反常的状况,应该是那个人离你的距离越近你就看的更清晰,可人有时就是会出现短暂的健忘,就好像见到早就想见的老友,他的名字呼之欲出,可就在叫出声的一刻,你突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现在的他就是这样,雨落留在他脑海当中的记忆总是一张张静止的图画,比如他躺在公寓地板上的冰冷身体,比如他睡在山茶花丛中满是雨水的脸。而像今天这样作为一个充满活力的鲜活的生命,他却是不熟悉的,寻遍记忆,他也无法找出一副和今天相似的表情。
他回过头,看着渐渐远去的两个少年的背影,一种莫名的失落充满了他的心。当他独自回到公寓时,这种失落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浓烈。
他的心中冒出了无数的问题,比如那个人是雨落吗?如果是,他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自己?他身边的那个少年是谁?他们是什么关系?类似的问题在他的脑袋中飞速旋转,让他一刻不得安宁,而一夜反复却是毫无头绪。
第二天清晨边城决定要去看看那个叫雨落的少年,他为自己找到了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那就是像他这样一个富有责任心的人是不能看着雨落继续和那些染着怪异头发的家伙继续呆在一起,作为母亲故友的儿子,他似乎有义务提醒他回归正途,这正是一个正直的人理应去做的事。
第十节
没有打电话,边城来到了雨落工作的游戏厅。现在是清晨,街上只有几个行色匆匆的上班族,还有一个卖油饼的小贩。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冒失,天刚亮,自己就迫不及待的跑到这里,好像是害怕自己来晚一会儿,那个男人便会消失一样。
现在看着一家家紧闭的商铺,边城说不出的懊恼,他转过身,往来路的方向走去,心里想着,等中午,打个电话联系一下再来吧。可刚走出一小段路,他又扭身回到了游戏厅的门前,手举在半空,想敲却又忍住了。
“这样会不会太唐突,也许他已经不在这儿工作了,也许我还是应该先打个电话,可他会不会不接我的电话,如果他接了电话,我该说什么,他一定会问我为什么现在来找他吧。那个时候我又该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