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姜。”
赵捕头陪笑:“是……姜公子方才所进的戏外巷里头,长年堆着一些废弃的空箱子,勒索信要吕员外把银票塞进正中那只木箱的裂缝里。我们一群人埋伏了一下午,只候到了姜公子……呵呵,所以不慎得罪之处,还望姜公子见谅。”
万充慈爱地揉揉姜宗孜的腰,揩油揩得理直气壮,脸上的笑容也是一丝不苟:“勒索信,可否借万某一看?”
赵捕头赶紧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万充将信展开,只一眼,便由衷地夸赞:“文笔甚好。”
姜宗孜用由衷怀疑的目光瞥了瞥万充,再低眼看信。
倒怪不得万充夸赞了,这封勒索信措辞古雅,用典含蓄,每个字都是从书上剪下来的印刷体。
姜宗孜眯着眼从头扫到尾,嘴角一抽:“这不都是从《万子满全集》上剪下来的吗?”
“什么?!”捕头捕快们唰唰看向姜宗孜。
☆、勒索信
万充挑了挑眉,看向姜宗孜的眼神里,有深深的笑意。
姜三少爷清了清嗓子,“你们看,字的大小和纸片泛黄程度,通篇一致。不难看出,整封勒索信都剪自一本书。再者这印刷字体是颜体,梁国的书一直是用柳体印刷,去年才换成了颜体,而《万子满全集》是今年正月新出的书。”
赵捕头连连点头:“嗯,勒索信一看就剪自同一本书,可无奈衙门里主簿校对了好几天,也一直没什么发现。姜公子何以看出,是万翰林的书?”
姜宗孜自豪负手,侃侃而谈:“就说地点中的‘徒古’和‘戏外’两词,万,先生有首《满庭芳》,尾句是‘问功名,徒古英雄,戏外血满裳。’还有信首这句‘遥问旧友’是《梁都赋》的开篇。值得注意的是,勒索信上‘吕员外’三个字是连在一张小纸片上的,这三字在小说戏本子不算罕见,不过,通常小说戏本子的字都要小一号,纸张颜色也会深上许多,而诗词文论中‘吕员外’三字就不算寻常了。‘吕员外’是万充《论墨篇》中着力抨击的一个人物,这篇小品文是首次收进文集中的。还有,‘三日后归款款’,‘款款’是小公子的名字吗?”
这时,一个捕快模样的人回答道:“没错没错,小公子名吕款。”
赵捕头在旁边解释说明:“此人是吕府中管家,扮作捕快。”
“那就是了,”姜宗孜胸有成竹,“万充中状元的《水喻》里有这句话,《水喻》这篇文也是近期才公开的。”
一群人的眼神里都充满了崇仰之情。
姜宗孜满脸笑意地回视万充,边从怀中掏出《万子满全集》,递给赵捕头:“我敢说,勒索信上所有小纸片,都是从这本书里剪下来的。”
万翰林浅笑颔首。
捕头捕快们虔诚而激动地捧著书和信去一旁比对了。
人散开后,姜宗孜和万充周遭一时冷清。
万翰林眼底带笑,看着姜宗孜眼瞳深处,久久没有开口。
姜三少爷极不自然地转开眼睛,撇清自己:“我,那个……呵呵,多亏了这几天的恶补,呵呵……”
“嗯。”万充的黑眸里酿着浓郁的笑。
“佩服佩服!姜公子真是了不得!”
“不愧是万翰林的学生!”
……
比对完后,大家对姜宗孜赞不绝口。
了不得的姜公子翘着尾巴:“怎么样?”
“这封勒索信,确实完完全全是从《万子满全集》里剪下来的。”赵捕头旋即叹气,“可知道了这个,也没什么用啊!说起来,两位在这条街上走,可曾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了不得的姜公子背后尾巴一晃一晃:“要我说,绑匪八成是个屡试不第的考生,且与吕府相熟。这案子显然是私人恩怨,跟那闹得沸沸扬扬的幼童失踪案毫无干系。”
吕府管家闻言脸色骤变,看来心中已有怀疑对象。
两天后,万先生收到吕员外的一封致谢信。八百个字问候,一千六百个字夸姜公子。最后解释原委,犯人原是吕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叫林荀,已是第五回进京赶考,借住在吕府。他垂涎吕大小姐多年,但吕员外嫌他没出息,近来正准备给吕小姐另结一门亲事。那林荀累日积怨,情急出此下策以泄愤,并且还谋算着拐带吕小姐。
那日吕府管家听了姜宗孜一席话,回去立马禀告吕员外。吕员外遣人暗中搜遍林荀的屋子,果然找到了一系列罪证。赵捕头当即将其拿下,没两下就逼问出了小公子的下落。
姜宗孜整个人陷在狐毡软塌中,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纸,将他懒洋洋的面孔照得分外明媚。姜三少爷读完信后随手一扔,舒展身体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真是个无趣的故事。”
万先生安静地坐到姜宗孜身旁,伸手拨乱他满头黑发,再顺着发丝一下下地理。
万先生满身暖意,放软了声音问姜宗孜:“三少爷是怎么推算出犯人的?可否给万某解解惑?”
万子满这是在给他装蒜啊,三少爷不开心地翻了个身,背对万充。
其实这个案子想来格外简单,姜宗孜才不信万充不明白。
世人皆道万翰林的文墨有先秦纵横家之澎湃气势,说理畅达,言辞汪洋恣肆,极尽铺张。因这般文风深得历届主考官赏识,甚至被称做“科场圭臬”,是以每逢春试秋试,书铺中《万翰林集》、《万子满文选》等册子都卖得甚为火爆。尤其这回传言万充是会试主考官,万集的销量更是翻了一倍不止,考生争相抄写,梁都纸贵。
绑匪那封勒索信明显是活学活用,看《万子满全集》的人,八成是应届考生。至于屡试不第,则是看在他把《万子满全集》剪得千疮百孔这种行为,想必是对科考充满了憎恶吧。况且这封勒索信漏洞百出,算是写得极为失败,可见此人智商不高,这辈子充其量也就是个举人了。犯人的指向这般明确,线索又这许多,想必吕员外幼子失踪跟神龙不见蛇尾的“幼童失踪案”沾不上边。
唉,“幼童失踪案”怎么会一点线索也没有呢?
想到这儿,姜宗孜又气恼地翻了个身,瞪万充。万充满脸无辜。
☆、真相是
门外有人报:“白公子求见。”
“咦?”姜宗孜眼睛一亮,“白骆?”
万先生不露痕迹地瞟了姜宗孜一眼,回道:“引去前堂。”
姜宗孜“蹭”从狐毡软塌中翻身而起,脚还没伸进长靴,便听万充道:“你留下,还有两本诗集没背。”
由于这两天万先生一直和颜悦色,姜三少爷恃宠而骄地撇脸:“哼。”然后蹬蹬蹬一路小跑出去了。
万先生无奈跟上。
那天在梨雀楼,姜宗孜看中了一幅画——画上溪水涓涓,墨竹几支,剩下是大片大片留白。姜三少爷一脸向往地说,他有本游记中提到,梁国最西边有座竹城,满目墨竹,景色如画,有生之年一定要抵达。姜三少爷问万充能不能在他抵达前,借他一百两银子,把这幅生动形象描绘出他心中桃源的画买下来。
姜三少爷说得很动情,但万先生不听。万先生表示拒绝。
姜宗孜赖在地上不走,发誓回府就还万充两百两银子。
万充觉得真有意思,蹲下来看着姜宗孜:“竹城?淡竹林不能看竹子吗?”
姜宗孜委屈:“淡竹林的竹子是绿色的。”
“……”哦,“南面也有紫竹。”
姜宗孜委屈:“紫竹的竹叶也是绿色的。”
“……”微笑,“墨竹的竹叶难道是黑的吗?”墨竹跟紫竹难道不是同一种竹子吗?
姜宗孜一双桃花眼里流淌着天真:“是的呢,你看这幅画。”
万充保持微笑:“……”破唔诶。
继续天真:“我一直不明白,好好的墨竹为什么要装绿?菜叶瓣的颜色很好看吗?”
得,万充听出来了,姜三少爷这是在指桑骂槐呢。不错,年轻人,还挺有胆量的。万先生表示非常欣赏,他身上穿的那鲜艳的红胡萝卜色儿。
万充和姜宗孜一蹲一坐,有说有笑,分外和谐。
白骆面无表情地在一边听了会儿,面无表情地站了出来,面无表情地对姜宗孜说:“相逢即缘,这幅画(这垫桌脚剩下来的纸),便赠与你了。”
姜宗孜感动得将手中的鹦鹉送给了白大画家。
白大画家面无表情地接过鹦鹉,其实内心是拒绝的。
万充和姜宗孜一前一后跨过门槛,抬目看去。白骆在堂前坐得笔挺,冷面黑衣,眉目如画。
“我来就说一件事。”白骆站起身,“吕款是我绑架的,与林荀无关。”
姜宗孜目瞪口呆:“哈?!”
万充浅笑低睫:“我知道。”
白骆第一次有了表情,他微抬了抬眉毛,眼神中有惊讶和惊喜:“那便不多解释。万翰林,恳请你去衙门救他出来。”
“等!等!”姜宗孜简直要炸,他一把扯住万充的袖子,“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那天赵捕头问,是否看见可疑之人吗?”万充淡淡道。
“嗯……好像……那又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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